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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昼【bg】 ...


  •   【壹】

      我离开塞北的故乡,观大漠落日的长流。翻遍千山,渡过九曲黄河。可当寒风吹起,我便只能在这小城一隅偏安。
      舟系枯树,雪落黛瓦粉墙。有羁旅的白鸥问我:“妖怪,是身留,是心留”
      “若是这小城一隅能纳狂傲,暂留。”
      当时我是笑着答的,谁料偏是书生一眼,情字相逢。
      临湖而建的客栈带着梅园。我自倚树惬意,回头却正对上书生盛满笑意的眸。那一瞬如银河泄至人间,恍得我失了神。
      料峭寒风吹过,轻抚书生垂缀着红绳的发尾,捎来他温润的声音:“不冷吗?”
      措手不及之下,这故作出来的风雅也撑不住了。我自树上跌下,三分疼痛,两分羞惭,十分丢脸。
      “嘻嘻,犬妖就不要爬树嘛!”我听见梅妖在嘲。
      “疼吗?”他向我伸出修长好看的手。白雪,红绳,乌发。
      妖怪遇上了良人。

      我搭上他手时方知,一见钟情并非是坊间话本子唬我的。
      “胡姬真傻,一个穷书生就看上眼了!”梅妖嘴碎,喋喋不休。

      书生笑着,眉眼盈盈:“故乡可是塞外?”

      “是。”

      “难怪,”他道,“中原生养的妖怪便不会像你这般。”

      “像我哪般?”

      “寒冬腊月爬树,还摔一身雪。”

      若不是他生得一副世间难见的容貌,这会儿得凉了。

      自此,我日日都能见着他。客栈老板说,这书生赁了一椽小屋住着,准备应来年开春的试。

      “听说程老爷是早早没了爹娘,亲戚又只会打秋风。我看他性子温和得不像话,像是个遭人欺负的模样。否则再不济也是个举人,哪能这样潦草。”老板说。

      我有些可怜他,偶尔给他送点炭火吃食,他也笑盈盈接了道谢。

      那日天明雪霁,他唤我名姓:“白幽,晚上看星星吗?”

      这张面皮谁受得住啊。我说话向来不过脑子,上下唇一磕就蹦哒出个“好”字。

      读书人果然说一不二。邀了看星星,还真拉着我在乌篷船上坐了一夜。

      坐也没干坐着的理,他带了黄酒与小菜来赴约。

      “向老板赊来的?”我温着酒开口。

      “没赊账。官府每月会给几两银子,我省下些。”

      我哦一声,用妖力维系着不大不小的火苗。略一思索后又觉得不对。

      我一抬手,他就满脸是冰凉的湖水,“程池啊程池,拿着官家例银,也好意思收我东西!”

      他笑而不语,胡乱用衣袖揩了把脸便继续烤火。我气不过,打个响指把小得可怜的火苗灭了。

      这下他倒是没了底气,讨好地把温得好的黄酒往我面前递,道:“来,客栈老板娘酿的,好几年的陈酒。”

      我走南闯北喝的酒多了去了,这酒不错。

      “程如渊,”我调侃道,“要不你把老板娘那闺女拐来,女儿红整两坛给我?”

      他低头抿黄酒,含糊应了句。夜色模糊了他白玉似的脸庞,同陶碗映着。

      数不尽的星斗遥遥缀着那苍穹。它们历过那无穷的年月,无谓谁掌管它们的东升西落。

      夜里起了霜风,我怕他着凉,重新点起火苗。他轻摇船桨,尽管水天一色,难分东西。船夫若永远都不想上岸,也会在夜里解开纤绳,漫无目的地划桨。

      书生发尾的红绳飘起,悄悄系在姑娘停泊港湾的枯树上,恰与去年的纹路重合。

      “冷吗?”我轻轻问他。

      “嗯。”

      我把烧火的铁片儿往他那踢了一脚。

      他停了动作,抬头看我一眼,没理会那微弱火光,倾身向我压来。

      我握着长刀的手紧了紧,却没舍得举起。

      他映着星光的眼眸就这样一点一点地靠近,在我面前一尺处停下,而后那冰凉的手,取代了唐刀在我掌心的位子。

      那手是真冷,跟从雪水里拿出来似的。我下意识地往回缩。

      可他却已与我十指相扣。

      书生唇角一弯,勾出个丰神俊朗的笑,喑哑着声音道:“原来,火属的妖怪,连手指都是热的。”

      “程如渊,”我弃了刀,把身子支起少许,“曾有塞北的姑娘喜欢你吗?”

      “未曾。”

      如果有,那你就会晓得,塞北的姑娘最受不住中原人的温柔。

      我仰起头,触碰到他柔软的唇角。

      “现在有了。”我轻轻道。

      在我那黄沙漫天的塞北故乡,偶有来自中原商队里的少年郎,都含蓄到不肯吐露心迹。

      这时,塞北的姑娘们就会把那些温柔掰碎,在唇舌相交时讲述,成为少年人之间独有的秘密与童话。

      它裹着大漠千年的黄沙,永不腐化。

      【贰】

      昨夜星辰昨夜风。那晚的火融了冬雪,催了春天。

      书生赶考去了。

      书生高中回来了。

      他临走时说,要骑马带着长安的春花给我。

      现在我手中得了那簇春花,却再也没人共赏。

      程池,字如渊。秣陵人也。初应试,中。年二十有五,出吏部侍郎。数年,出礼部尚书。尝数面刺王,王亦喜而善听之。未娶无子,拒亲者三,京城人奇之。五年,宫哗变,三月平。池保驾,伤痛不治。王极哀,予国葬。

      孝明五纪,留给他短短几行字。字里行间没有我的位置。

      孝明五年的冬天,一场宫变剪了他的锦缎前程。

      那天他在偏殿议事。当我妖力解禁提着那把长刀将给他灌下毒酒的宫人斩首,他撑着一口气,对皇上笑笑说。

      “陛下,这是拙荆。”

      他本来底子不好,经此一遭,卧床不起。

      仲春之时我在杨柳下埋了坛酒,算是对上苍的乞求:请让他活到酒酿成之时。

      但白露霜降过后,他还是没能熬过而立之年的冬。

      【叁】

      我离开塞北的故乡,渡过九曲黄河。江南的渡口系着我的孤舟,繁华的长安容了我八个年头,直到那年冬末。孝明五年救驾是我,孝明七年灭门五户一百三十六人也是我。这是我最任性的一次,妖怪往往只会爱上一个书生。

      自此寒来暑往,我只是游侠,天边过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永昼【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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