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山下》Rembda

3、河歌

　　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宽，水也不湍急，河滩有一半裸露在外，河里也没有野生水产，岸边蓊蓊郁郁地生满了尖锐的芒子，风一吹芒花就飘满遍地。
　　河岸的西边连着片的是绿油油的水稻田，这个时节田里的水正没过尺来高的稻苗的根，水田里带尾巴的小玩意儿也撒着欢的正闹腾，家养的鸭子已有半大，这时候最喜欢在水田里蹚来蹚去，稻子还没到扬花的时候水稻田的主人也就随它们去了。
　　水稻田中央只有唯一的一户人家，在离村子半里路的水田中间填了块平地，用铁皮子搭了几间屋子；屋头挖了几大块池塘，有半亩来宽，池子里养了好些石鸡，每个大约都有半斤来重，这些石鸡是屋主人目前的生计。池塘旁边是几畦屋主人自己收拾的菜地，地里种了些时令菜，种类不多刚好够自家吃。菜地外是塑料网围成的篱笆，将屋子整个围在里面，形成与水田外完全不同的带有生活气的小世界。
　　屋主人是个瘸腿的中年男人，大约五十来岁，个头不高，精瘦，有点龅牙，整日穿着肥旧的蓝纹衬衫和大裤衩，一瘸一拐地踱来踱去。男人亲戚不多，近处的只有个胞兄弟，原先两家是住在村里的，后来男人为了养石鸡才搬到这水田中间搭了个铁棚独自生活。男人年轻时没有娶妻，家里穷又摊上一条瘸腿，姑娘们看不上他。孤零零地过了大半辈子之后，男人屋里多了个比他大十来岁的老女人，没领证就这么一起过上了日子。
　　女人也瘦，瘦得比男人还厉害，个头比男人高出不少，爱打扮，虽然经济条件并不好，但出门经常拎着半旧的皮包，梳得服服帖帖的头发上是瓦亮瓦亮的头油，衣服款式都是时下中老年的时髦款，尽管是便宜货但也被她穿出了范儿来。女人嘴巴厉害，尽管跟男人过起了日子，但心里却并不愿意向这种平淡的日子屈服，男人没钱又有些窝囊，经常会被她数落抱怨，即便是平常的唠嗑，那张厉害的嘴也会怼得你无话可说。
　　但男人孤独了大半辈子，家里需要一个女人，女人嘴巴再厉害也总好过一个人的日子。
　　男人爱折腾，折腾的不是别的，而是想方设法地挣生计。他也尝试过很多次——种木耳，放鱼，圈羊，上山打猎，但最后都因为管理不当或者资金短缺而不了了之了，生活依然穷困潦倒还欠了很多外债。
　　男人的每次尝试都少不得挨一顿女人的数落，但数落过后还是默默支持他。女人很能干，家里收拾地井井有条，针线活尤其做得好，男人破旧的衣服袜子都缝得看不出来，针织的毛衣帽子手套都不在话下。女人来之后，菜地里的菜多了红的绿的黄的色儿，多得一个夏天都吃不完；家里还养了很多鸡鸭鹅，个顶个的也都喂得很肥硕。
　　能干的女人不单单家务活做得出色，厨房里的功夫也很了不得。
　　我吃过最难忘的菜就是女人做的鱼，这鱼不是一般的鱼，而是死了发臭即将腐烂的鱼。
　　新鲜的鱼固然美味，但因为从池塘里捞起来的太多，卖出去的有限，滞留在家里的放不了几天就会死去，这死去的鱼卖不出去也舍不得扔，自然就留着自己吃了。腐鱼的美味与臭豆腐有异曲同工之妙，生的自然臭不可闻，但做好了能香飘十里，吃过让人难以忘怀。
　　将腐鱼刮掉鱼鳞，掏去内脏和腮洗净，做好的口感是能看到骨肉分离的腐鱼最好，倒上半锅油整条放进去煎炸，炸至干脆金黄再捞起，这一炸便去了腐鱼的全部腥臭味，出锅之后就是与生腐时截然不同的香气扑鼻了。这香味也不同于鲜鱼的香味，是经过了发酵微腥带咸的香气，是足以勾起任何人食欲的美味。
　　炸好之后的腐鱼可以放很久不会坏，菜地里青黄不接时正好可以留着慢慢吃。
　　吃的时候只消放一点水，一点盐巴调味即可，也可以根据口味放一点红剁椒，香葱，最简单的烹饪就可以保证让劳累的庄稼汉就着这道炸腐鱼扒下三碗饭，即使胃口不好，看到它也会忍不住抖抖筷子，凑上去闻一闻香味。
　　女人能干，男人即使再累也会看在饭桌上那几盘菜的份上老老实实的不敢抱怨，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
　　后来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只听说能干的女人最终还是因为受不了窝囊清贫的日子离开了，然后跟了个条件更好的男人。女人一离开，男人便过回了以前单身汉的日子——家里疏于收拾常常一团糟；菜地里的菜随性而生，杂草比蔬菜长得还旺盛；养石鸡的池塘也干了只有破旧的塑料网耷拉在一旁，这片被篱笆围起来的小世界失去了往日的生活气，苟延残喘地存在着仿佛在嘲笑男人不堪的生活。
　　后来，男人放弃养殖水产搬到了村里，老老实实地捡起以前的老行当开了一家理发店，但听说生意也不是特别好，日子依然在艰难地维持着，过着独自一人穷困潦倒的生活。
　　二〇一八年六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