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兔玫鸡冠

5、阳光下的少年郎

　　那天晚上，徐烨去了公司，她学着珊儿的样子，推开金雅舒的房门，怯怯的站在她的床头，直到她挥手把她揽在怀里，十四岁的她，已经有和金雅舒差不多的身高了，还在她的怀里撒娇，着实有些不像话，但此刻，她反而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那是第一次，她想透过她，寻找那个女人的温度，也是第一次，她向阿姨主动提起了那个女人，居然没有了之前胸闷恶心的不适。似乎潜意识里，她想给他们一个提示，她还不是他们的孩子，或许也是在给自己一个警钟，不能让自己陷的太深。
　　可是，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真的喜欢上了他们，她爱上了这里，她贪婪地不想离开。或许，连大人也对那个女人没有了期望，所以金雅舒才说“小月，别怕，有叔叔阿姨在呢，就算她回来了，我们也舍不得把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还给她”天知道，这句话对她来说，悦耳到了极点，以至于后来她说什么，她都觉得对。
　　那晚，她对她说：“弦月，你别怪她，你要相信，在她有能力的时候，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虽然听在她耳朵里有点可笑，但这句话，的确让她比之前轻松不少，无关乎原谅，只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她已经无条件的信任了。对那个女人的恨，也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是谁说血是浓于水，又是谁说，母亲在每个孩子心底都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为什么到了她这里，这些话统统都不成立了呢？
　　那晚，她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全都是来到这个家以后的场景。她破涕为笑。
　　他们之间，经过了六年的磨合，就在那天以后，她才卸下了所有的戒心。
　　美好总是短暂的，这句话仿佛适用于任何人任何事，她就像一个讨债鬼，无论对谁都一副无所畏惧，咄咄逼人的态度。不过，她也仅用了两年时间来放肆的快乐，谁曾想，十七岁那年，她会从一个讨债者，变成了那欠债人。
　　那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成了转校生后，和珊儿读着同样的小学和中学，甚至为了她，不会开口说话的珊儿，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励志和她上同一个高中。珊儿曾告诉她，因为她的出现，没人在欺负过她。当时，她不懂那孩子在咿咿呀呀地比划什么东西，后来在那个家生活久了，慢慢也就明白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孩子都知道，那个哑巴身边多了一个强悍的姐姐，以前笑她是个哑巴，当做笑料说说也就过去了，自从那个比他们大几岁的高年级姐姐出现后，他们再也不敢当面说过她，因为那个姐姐会在上课的时候当众推门进去，不分场合地给他们难堪，甚至会把当堂老师顶撞的哑口无言，逼得班主任不得不叫来他们的家长，所有的孩子都怕她。

　　那时候，在别人眼里，她们是感情要好的姐妹，在她眼中，珊儿只是她的玩伴，她喜欢珊儿不会说话，她喜欢她逆来顺受的性格，她也喜欢她看自己时无比崇拜的目光。同样，她也嫉妒珊儿，嫉妒她单纯的心性，嫉妒她的出生，嫉妒她能拥有叔叔阿姨女儿的身份。说到底，她们同样都是两个不健全的人，同样在人群里显得里格格不入，像两个走不出自己的个体，终于遇到彼此，相互契合，配合默契。
　　珊儿在她的庇佑之下，活泼开朗了许多，渐渐地喜欢粘着她，她也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对珊儿的重要性，于是她学着利用这个优势，悄悄将她划为了她的所有物，能让叔叔阿姨知道自己的懂事乖巧，也可以在自己情绪不好的时候，在她身上寻找一种宣泄。
　　当她真正意识到要把她当家人一样爱护，一样相处时，老天爷却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珊儿如愿考上了她所在的高中，那年，她和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她恋爱了，男孩叫安朗。
　　要说她有多喜欢安朗，到也不见得，她只是在习惯性的随波逐流，做着这个年纪大多数女孩正在做的事。被她选中，或许是一件不幸的事。
　　安朗曾经是她眼里最优秀的一个，那时候的她，总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真的喜欢上谁，也不会因为喜欢上谁，而为那人放弃什么东西。
　　她的生活，自慢慢习惯了珊儿的存在后，她开始学会分享，其中也包括了安朗。安朗和珊儿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她的安排之下。
　　那时候很多学校的门口，都开有饮品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无论闺蜜，同学，兄弟还是恋人，都喜欢在课后结伴去饮品店坐坐，哪怕不为喝饮品。她和安朗一起去饮品店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她带着珊儿走进饮品店的时候，安朗就坐靠窗的位置，天气正好，太阳正高，他望向窗外，光线透过落地玻璃，散在他半边脸上，照的那白色的夏季校服都镀上了一层光，他竟比平时看上去还要耀眼。
　　淡然如她，也不禁失了神，她一直觉得，安朗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生活在太阳底下的少年，让她神往，却不敢靠近。
　　拉着珊儿走近他的时候，她知道，珊儿一定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个男孩，她能感觉得到，珊儿眼神的闪烁，透着少女青春期的懵懂和悸动。她自己从没有过那个时候，所以也了解不来，不过，珊儿应该也会觉得这个男孩很不错吧。
　　那个阳光的午后，第一次见面的珊儿和安朗，也许那样一个还算浪漫的相见，还有她的无意识搭桥下，开始彼此吸引了吧。尽管她不会说话，尽管他的话也不多。然后，他们的每一次见面，她都显得格格不入，她从未见过笑的如此明媚的珊儿，也从来不知道，安朗其实也会这么健谈。再后来，二人在她面前提起彼此的次数在逐次增多。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建议和他们聊彼此的趣事，她对安朗，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无所谓。
　　她没有想到，当这层雾被拨开，她忘了，她是和别人不同的，她接受的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做出和她一样的反应。
　　那天，珊儿生病没去学校，放学后，在离家不远处，她猝不及防地撞见了珊儿，踮脚吻向低头来看她的安朗，心里涩涩的，她站在原地，突然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反应，本想转身走掉，却在掉头的时候，已经被他们看到，安朗喊住了她，那个笨蛋居然喊住了她。
　　她该做什么？怎样才能缓解到那刻的尴尬？于是，她什么也没做，咧着嘴巴生生地笑了，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居然在笑，她怎么会笑？
　　她也不会意识到，那个笑容，在珊儿眼里，是多深的责备。
　　事情过后，她除了对珊儿沉默，想不到更好的说辞，因为连她都还没给自己一个说服自己，能那么平静的理由，更不会先想到要去安慰不知所措的珊儿。她开始害怕见到安朗，不是因为背叛，而是自卑，他能选择珊儿，情理之中啊。她，性子很淡，她对他的无所谓，他的感受比自己还要更加清晰吧，在珊儿面前，谁还会选择喜欢她这样的女孩？
　　在那以后，珊儿没再和她一起结伴回过家。有时候路过她班的教室，珊儿已经走了。那段时间，虽然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似乎很久都没见过面，珊儿应该在有意躲着她。不久后，听说珊儿去了姑姑家，那应该是珊儿不在家的第三天了。她终于可以找一个借口，名正言顺的不和她上下学了。
　　心里即便没那么怪珊儿，但潜意识里，或许还是想给她一个教训的。像小时候一样故意生气，然后，让她像可怜虫一样，来找她讲和，每每看到珊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她都会像所有做完坏事的小孩一样，偷偷的欣喜，那是一种被人看重的骄傲。只是这几年，她竭力收起自己对她的坏，尝试学着别人家姐妹的样子和她相处。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惯性下的任性和自大，她再也没能收到珊儿手写的道歉便条，还有那本该放在便条旁边的奶片。
　　珊儿失踪了，报案后的一周，再见珊儿，她躺在白色担架上。他们匆匆赶到那废旧的工厂时，珊儿姑姑和姑父，还有表哥都在。她作为非亲属，被挡在了警戒线外围，阿姨晕了过去。再后来，警鸣声下夹杂着现场围观者的七嘴八舌，一片混乱，她却什么也没听见。叔叔揭开白布的那瞬间，她隔着老远的距离，看见珊儿带血的侧脸，她似乎能感到，那孩子很痛苦，很不舍。
　　心口堵得发疼，她唯有用力的呼吸，才保持住仅有的意识，可是发软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的让她跪坐在地。她试着用手大力的捶着胸口，却怎么也缓解不了钻心的疼痛感，原来，心真的是会疼的，原来，她也是会心疼的。那又能说明什么？兜兜转转，她的世界，终究没有任何改变。她最为忌惮的，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还是没有善待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