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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胭脂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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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
雨时,你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也会有一点心动的时候?哪怕一点?
【一】
雨时是上海最美的姑娘,眉递来缱倦远山重重,唇张扬艳红是西府海棠,眸光灿烂似月宫碎桂。
她是让人身死无畏的蔷薇精灵,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
萧然说她是顶顶娇横的女子。
譬如街上的白石柱,琉璃瓦,雨时不知看了几几千万次,仍是爱看,她总是偏爱美的事物。
萧然陪她上街,买了份绿豆焖子,趁阿姨浇麻酱的功夫,他同雨时说,“时儿,我明儿有宴谈,便不能陪你去取新打的旗袍了。”
雨时眼尾斜撇向上,生生旋出花儿来,又娇又痴,闷闷地往嘴里塞焖子,“去罢,缺一个你不碍事呀,全无关系。”
萧然牵她的手,她嘴角都是酱花,他伸手就要去揩,雨时耍性子,纤细的腰肢如檐边弯月般袅娜百转,她娇笑着躲开,一面躲一面嗔怪道
“先生~女孩子嘴角的奶花酱花都是惹你来舔的,哪能用手擦?”
萧然一愣,眉心忽而又舒展开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面前这猫儿般娇俏的女子,从善如流地弯下腰,正要动作,雨时偏偏不领风情,先他一步舔干净酱花,“我想去喝酒,走,我请客。”
雨时再次醒来是在萧然的房间,触手白蜡般腻滑,应是昨儿喝多了,身上衣物被他褪了下来。
她下地,蜷着脚趾踩在软毯上,像只波斯猫,走到厅里。萧然陷在沙发里浅憩,雨时伸出细瘦的手指在他的下巴轻轻打转,“嗳,你是耐力强呢,还是身有隐疾呀?”他不搭话,大概是睡了。
隅落有一架钢琴,她掀开琴盖,她弹《致爱丽丝》,赤裸而美丽,海藻般的长发分成两拨露出脊梁骨,像冬树,无枝无叶,笔直,坚韧地没入脑后。
有人自身后给她披上风衣,将她的头发细细地捞出来,侧过脸亲吻她,“没穿衣服都敢乱跑,丢不丢人?”
“看都看过了,有什么丢人的。”风衣间流露一线春色,她笑得开怀。
“你呀,”萧然轻轻敲她的脑袋,“再去睡些罢?我准备出门。”
雨时声音黏黏糊糊像一只暹罗猫,“好,什么时候回家?”
“少时,等我。”他挑落了风衣,轻轻吻住了她。
【二】
萧然是组织的成员。
民国二十五年,硝烟弥漫,他掌握着最重要的情报,他应是家国英雄。
“时儿。”萧然回去的时候房子里灯都关了,他于黑暗中轻轻唤她的名儿,在房间里漾开深深温柔。
雨时翻了个身,呜呜咽咽地应了声。
溺笑,吻她的额头,“时儿,你与家国同等,你与家国同等。”
早晨起来,金风捎来浅浅的吻辗转在她眉间,绕莩葭在指上。
萧然为雨时别簪挽发,手上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盒胭脂,“说是挺稀罕的,很趁你肤色,昨儿晚便替你买来了。”
雨时笑着取过来在手上把玩,打开盒子蘸了点细细看着,“怎么着,讨好我呀?这倒是不错。”
“你值得最好的。”萧然放下梳子,目光明暗难辨,眸中不知隐隐流动的是什么,最终只是捋了下她的发尾。
在萧然忙得不着地的期间,雨时在醉今朝定了饭局。
她鬓发是中国写意话中满树梅花,眼痕直飞进一抹深红,莹润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我没有找到,他似乎带在身上。”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抬了抬金丝框眼睛,眼尾下敛,“我不管它在哪里,你若是寻不见,结局如何,雨时,你自然明晓。”
雨时缓缓笑开,连带着媚气流动于周身,“穆青,你这是,最后一次威胁我。”
穆青探过身吻她的耳垂,厮磨间他哑声笑,像在赌,赌她任他兴风作浪,为所欲为。
“雨时,那我便物尽其用。”
“你去杀八个中国人。”
她眼眶欲决,心脏跳出了能控制的范围,耳边都是雷霆万钧,浩荡张狂,乌啼惹旧梦,一时间也失声。
“穆青,你在赌我不敢。”
“不是,我赌你敢,也会做得很漂亮。”
雨时用手臂推支开他,用手稳了稳钗子轻声笑着,
“穆青,我把快乐还给你,你把自由还给我,好不好?”
那人眼神冰冷,看着她,只是不作声。
她轻声哑笑“枪,穆青,我需要一把枪。”
她是贪婪,是庸俗,是张狂,是众生相。
也只是个凡夫俗子,囿于儿女情长,将烽火扬州路抛在身后。
【三】
星星丝丝绕绕温柔缠月牙,江河荡清秋,黑夜被揉碎在天际犄角。
雨时最近气色不好,她想着荼些胭脂,拿出萧然送给他的胭脂盒,手指刮过盒底有细碎松动的机关声音。
若不是她耳朵天生敏锐,恐怕也是听不见的。
她心中立刻有了某种预感。
雨时把盒子翻过来,手指轻轻摩挲在上面,一寸一寸,缝隙的触感跃然手上,她灵动旋开。
……
“萧然,”雨时摊开纸张,心苦苦,无退路,“你太信我。”
露浸华桐,一望千里清秋。
民国二十六年,上海被攻陷,水深火热,妻离子散。
雨时站在江河大桥之上,绣上云纹的暗红旗袍,逞朱唇,云鬓亸,暮似行雨体格,一如既往的妖艳。
手上灵活翻转银色手枪,她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活脱脱出入酒肉赌场,执枪扼命的媚女子。
萧然站在她的对面,眼中暗波流动,像是早已知晓,却沉入深渊中,再不敢妄称意气。
“时儿,果然…”
断雁冉冉下汀州,雨时语句贫瘠,依旧笑得热烈
“萧然,你还是太信我。”
雨时是培训过的精英,穆青雇她去取萧然手中拿的情报。
她将初见当作一枚棋子下在江山之中,百般接近,却什么也没找到。
可她也没想见,萧然竟把情报藏在送于她的胭脂盒中,他虽有疑心,却始终愿意信她,信她最安全,信她坦坦荡荡,信她一心一意爱他。
他错的彻头彻尾。
雨时倚着桥杆,笑得一团媚气,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像泊开的灯影。
没有定数。
“你太高估我的君子道德了,家国又如何,生死又如何。我奉命行事,我拿命换钱,我就是这么卑鄙恶俗。又如何呢?”
“萧然,我不爱人,人不爱我。”
【四】
她杀的八个人,尽是民国时期的顶柱人物,为国捐躯,炽热肝胆,净是与萧然交好的一路英雄。
他们一死,情报泄露到日将穆青手中,上海自然沦陷。
萧然站在贝壳罩灯下,不去涉足她的黑暗,光明又磊落,“雨时,我从未想过。”
我赤诚无畏地爱你,我视你为余生归途。
“我从未想过这些。”
她摇晃身子,她大笑,她抬枪对月光,
“你看着,我要着天下混沌,要澄澈月光碎成利刃。”
他眼瞳发红,像是疯了般,跪在地上的膝止不住的颤抖,就连尾音也微微向上颤翘。
“道义,道义。都去死。”
“雨时,你从头到尾都是一条毒蛇!”
“雨时!雨时!你会堕阿鼻地狱!”
“时儿…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愚人…”
萧然捕尽殆尽的天光,低下眸,饰以悲伤,饰以绝望。
雨时抑着笑声,山间暗香入骨,她执了彩蝶百花胭脂盒。
掷进滔滔江水中,眉翠薄,鬓云残,她回身,临行又问道:
“萧然,你知何为爱?”
爱是秋日私语萧萧然,痴心付之。
【五】
在无尽不可饶恕的黑夜中,在暗水涛涛的孟婆桥上,阴气四冽。
哀嚎,鞭笞之声此起彼伏,又有鲜血溅在腮旁。
正是她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的归处。
雨时跪伏在地上。
轻轻唤他的名儿。“萧然…萧然…”
穆青挥着手中的鞭子“你救得了你的良心,却救不了你的萧然!他已经死了,死了!死在你的枪下!死在你的一抹媚笑之下!”
语罢,又是一鞭!
“我问你!情报在哪里!?”
雨时抬起头,眸子仍是傲慢轻佻,唾了一口血沫在他脸上,恨恨的说:
“情报?!呸!你休想!”
“我要以你的血,你的人头,来祭他的命!”
说着飞扑到他身上,抢走他腰中别着的枪。
随着一声闷响,穆青随之倒下,口中念念有词,“雨时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孟婆也收不了你罢!地狱塔才是你的去处!这世上容不下你!”
“你去死罢!去死罢!!!!!!”
【六】
秋辞山上有一座墓,墓上只孤零零的,有一块不成样的石碑,上面七扭八歪的刻着
“爱国烈士萧然之墓”
石碑旁赫然放着一只胭脂扣,只是朱红尽褪。
那墓旁七倒八歪的躺着一位风尘女子,眼角缱绻染上一抹媚红,唇上的血色胭脂也点的斑驳不清,像冬日雪原上的落梅,像带刺的朱红玫瑰,像他死前眼中的缠绵决绝。
酒瓶碎了,无妨。
划烂她的脸,割破她的衣服,无妨。
她只知抱着那墓,口中念念有词,
“萧然,萧然,我以他们的头,他们的血,来祭这山河,祭这江山,来祭你。”
“你是最好的,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
“于你之前没有,未来更不会有。如果真的有,我就装作没看见?你说好不好罢?好不好罢?”
“萧然,我不能死,我要替你救这江山。”
“你莫怪我。待太平盛世,我定去寻你。你莫怪我。”
萧然,你救不了这山河,我便替你救!
【尾】
过了几日,日方那边闻言上海最近多了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姣好女特务。
是替中国那边做事的女子。
夜色渐微凉,残月披薄霜。
萧然,此后你便是这山河,这山河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