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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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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习课的铃响了。
陆言弯着眼,慢慢悠悠地走到讲台上,敲了敲桌子,朗声说道:“第三单元英语课文还没背完的,今天的自习课是你们的最后机会了,抓紧时间背,背不完的不许吃午饭。”
“啊——”众人哀嚎。
大家纷纷打开桌板,拿出英语书,纸张翻飞间带起的空气摩擦声在教室里响了起来,像是一阵忽如其来的温和的风,翩然轻擦过远处那片浓密的山林。少年少女清朗润泽的读书声在陆言耳边响起,一片青春年少的光亮。
陆言忽然想起自己读书的时候,那时陆妈妈是他的班主任。他们的学校没有一中这么好的条件也没有这么严厉的管理,在上自习的时候,老师通常都会待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有时候想起来,才会走到班级里看一眼。
于是那时的自习课干什么的都有:看漫画的、读闲书的、传纸条的、打牌聊天的等等等等,大家觉得说话的嘈杂声跟读书的发出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点不虚,总是等到老师走到门口了,才低头看书本装作在认真读书的样子。
陆言记得有一次陆妈妈非常生气,踩着双高跟鞋,站在讲台上大骂他们不认真。班里一个最会接嘴的同学当即顶回去“这不都在读书吗?哪不认真了?”
陆妈妈倒是冷静了下来,敛着神色开口:“认真读书的声音跟说闲话的声音是不一样的。你们这样欺骗自己比装着样子骗别人更加可怕……”
后来她又说了什么来着?依稀记得是非常热血的话,现在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郑珍的嗓门发挥了她的优势,陆言的回忆被打断了:“阿陆,你变了。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不爱我们了。”
陆言笑眯眯,眼里泛着温柔而明泽的光:“爱还是爱的,能及时完成任务就更爱了。”
郑珍感觉有一只小短箭“biu”的一声从陆言的方向飞到了自己心上,于是又倒在苏静的身上,这次干脆闭了眼,嘴里飞快地念叨着什么。
苏静被耳边的杂音吵得解题思路断了,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这时她终于听清了郑珍的念叨:去年她奶奶硬要她背下来的清心咒。
陆言布置完任务,走到向鸢旁边,俯下身的同时把一只手搭在向鸢的椅背上,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向鸢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清冽味道,这回他没躲开。
外面起了一阵风,树上的枝条抖动,可以听到叶片抖动的沙沙声响。有几只浑身雪白的小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给惊住了,从层层叠叠的绿叶之间拍打着翅膀奔向湛蓝的天空,带着自由的快意似的,转眼间飞出了很远。
他听到那人柔和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那张纸上的问题你可以慢慢写,不着急,我相信你能完成的。”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陆言呼吸的节奏,“我知道你的英语学习一直存在困难,愿意跟我交流一下是什么问题吗?”
向鸢的心跳有些快,转着笔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笔掉落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向鸢却好像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话没过脑子直接出口了:“其实我一直怀疑,我出生的时候把学英语需要的那部分机能落我妈肚子里了。”
“……”陆言没想到向鸢会跟他开玩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几秒之后,他拍了拍向鸢的肩膀,对他笑,“没事儿,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了。等你完全相信我再说吧。记得努力点赶上大家的进度。有不懂的东西可以去问坐在你后面的林落,他是班长,英语非常好。”
林落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抖了一下,向鸢回过头,发现班长的脑门全是冷汗,笑意更深了,清脆回答:“好。”然后连着桌子感觉到林落的抖动频率正在渐渐加快……
向鸢单手支颌,望着窗外,指尖翻飞的笔被转出花儿来。
他一直觉得陆言对他的态度很奇怪,不如说是实在太好了,好到向鸢都有些诚惶诚恐,忍不住脑补出了一系列前世今生的狗血言情剧。
向鸢觉得没有一位老师会愿意让自己班级里出现一个被大众定义过的“坏学生”。他的成绩好不好是一方面,万一带坏了班级的学习风气,对其他人造成不好的影响,家长学校必定会对班主任进行质询,这样的责任普通老师根本就负不起。更别说向鸢在原来在校期间还跟在职校领导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一个处理不慎就有可能让这位领导对自己有抱成见,从而影响自己今后的发展道路。
明明是只要随便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直截了当地拒绝的苦差事,陆言竟然真的接受了?他就不担心郭宗强给他穿小鞋?不担心以后被人说闲话?
彼时李寂寂和向郁跟陆言见完面,李女士裹着寒风冲上二楼,一把提溜起正窝在被子里的向鸢,语气兴奋:“儿子!有个老师说你能去他们班!他还挺期待见到你的!”
向鸢却只是眨眨那双充满不解和疑问的眼睛,问:“啊?你跟我爸要建新学校了?”
很真实了。
然而当他自己见到陆言后,他惊奇地发现这位老师是真的对他毫无偏见。
陆言看他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诚挚,对他的状态也展现了全然的理解与包容,每次的交流都会照顾着他的感受。陆言甚至愿意在大热天里站在走廊等待快要迟到的少年,只为跟他正式友好地打声招呼;愿意自己出一张写满问题的清单,只为多了解自己的学生一点点。
向鸢收回视线,看向讲台上的陆言。他正端坐上面帮一个学生背着书,修长漂亮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点着,微微皱眉,神色认真。
少年倏地勾起了一个微笑。觉得生活好像又美好了那么一点点。
——
下课之后,陆言象征性地留了没背完课文的人们一分钟,在大家的哀鸿遍野中大手一挥,放他们去吃饭了。
向鸢于是飞快地赶往与谢浩的约定地点,翻墙的时候问了句“今天几?”
“三!”
这是关阿姨的店特有的“套餐编号”。
早年小吃店刚开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关月梅一个人撑着。而店铺的地理位置实在偏僻,收入十分不乐观,差点开不下去。也得多亏向鸢和谢浩初中闲着没事儿,翘课出门乱溜达,才没有让这颗“明珠”蒙尘。
关阿姨的荤菜做得一绝,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用的酱汁还是独有秘方,鲜美味道仅此一家,别的地方压根没处找。向鸢、谢浩吃过一次之后再难忘怀,二人还良好地展现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面貌,向同学们卖了许多安利,给关阿姨招徕了许多回头客。后来关阿姨又在几个小同学的怂恿下发展了外卖,物美价廉的名号就被传了出去。自那以来,原本入不敷出的小店一时门庭若市,关阿姨新招了好几个帮手,还有了再开分店的打算。
客人一多容易出现来不及做菜的情况,关阿姨又担心一中的少年少女们来不及吃饱,在工作日内基本只做学生们的饭菜,但时间依然很紧。于是二人就商量了一个套路:让学校里的大家把喜欢的菜合在一起,变作一个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的套餐,吃厌了还可再换,套餐的名字也就发展出了“张三一号”、“张三二号”的说法。向鸢收集齐大家想要的配置,打印出一份简洁明了的清单,贴在店里的墙上,以便关阿姨对照。
一中因为人多,所以不同年段的上午放学时间不一样。有些学生什么时候想去店里了,就提前给关阿姨发个短信说明要什么套餐,大概什么时候到,关阿姨自己定夺做菜的先后顺序,也就难得出现来不及的问题了。关月梅特别感谢他们,基本就把二人当亲生儿子看,每次收到他俩的订单都卯足了劲做得特别香。
正午的日头亮出了自己的青面獠牙,彻底撕开了那层仓促的伪装。灼烈的金光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将大地炙烤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二人在四十度的高温中一路狂奔,到了店里时,校服都能拧出水来。
已经一年没有来过这家小店了。向鸢愣愣地站在门口,看见陌生的招牌和门面,一时有些恍惚。
当时店铺的大门是关阿姨从一家破产的宾馆里买来的二手货,推开的时候总会听到一阵刺耳的门框摩擦声,向鸢想了许多办法,润滑剂一瓶一瓶地往上倒,却起不到一点作用。关阿姨心疼孩子一脑门的汗,会给扒在门上的他拿瓶冰可乐,不让他纠结门的毛病。
还好言好语劝着那个执拗的小少年:“以后阿姨赚钱了,就换一个全新的,看上去就很贵的门!不用手拉直接开的那种!”
那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店外却已经不是他还在的时候常常看到的景象了。
少年苦笑了一声,推门进去。
谢浩满脸通红,跟认识的同学和店里的服务生打了招呼,一屁股坐到给他倆留着的老位置,喘着气儿朝厨房喊:“关阿姨!你看谁来了!”
关阿姨应了一声“诶”,双手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厨房晃晃悠悠地走出来,熟悉的香气霎时弥漫在空气里,甜香诱人,勾得向鸢胃里的馋虫开始胡作非为,分泌出的口水充斥了整个口腔。
向鸢急忙走过去接过颇具分量的饭菜,跟关月梅挥着手,笑了:“阿姨我好久没来了!想死您的糖醋排骨啦!”
女人在听到少年声音的一瞬间红了眼眶,高高扬起手来就要敲打向鸢。少年紧紧闭着眼睛,等了好久也没等到这巴掌落下来,就明白了他的关阿姨临了还是没舍得揍他。
关月梅在围裙上擦了擦沾上污迹的手,上下呼噜着少年覆着洁白校服的背,又用了小劲儿掐了掐向鸢的耳朵,嗔道:“你小子是不是都把关阿姨给忘了?说走就走了,也不来看看。”关月梅松了力,有些扭捏地皱着衣角,“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因为……因为那种事对你有别的想法的。”
一旁的谢浩不自觉得想到初中二人刚认识关阿姨,成天给这家店出主意的时候,他突然把脸埋在手臂里,掩耳盗铃般想着藏起自己的情绪。
向鸢从走进店门时就不断泛起复杂情绪好似一团漂浮空中的白雾,避不开躲不掉,只能任着它萦绕在心头,此刻却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柔暖微风,刹那间把这郁结缠绕的雾气给轻飘飘地吹散了。
少年放下托盘,也不管手上是否沾到菜油,伸手揉了揉谢浩的脑袋,又回身冲关月梅笑得更加灿烂,眼里是影影绰绰的光,照了一室明亮。
向鸢的话语掷地有声:“阿姨,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