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枕头里的人》一点都不慌

3、第 3 章

　　小县城的电线杆和公交牌上随处可见租房广告，傅南刑拿着一本记事本，看到价格还可以接受的就抄录下来，他的眼镜在背包里懒得拿出来，整张脸差不多要贴到广告纸上才能看得清楚上面细小的字体，至于那些贴得比较高的，他直接选择放弃，连脚尖都不愿意垫一下。

　　傅南刑一路沿着电线杆和公交牌吭哧吭哧地抄了大半个中午，三伏天里暑气逼人，热浪一股接着一股地直冲脸面，脸上的毛孔有种被暑气蒸发得扩大了三四倍的感觉，咸涩的汗水从额头滑到脸颊充斥到毛孔里面有些许麻麻痒痒的，傅南刑捞起衣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把记事本揣在兜里，找了片树荫坐下乘凉。

　　树荫下有不少大爷凑在一起围观对弈，棋盘前的两位大爷专注地盯着盘下黑白交错的棋子似乎是在思索棋路，两个人都是穿着典型的白背心，手里拿着一把轻蒲扇，只不过背对着傅南刑的那一位头上戴着草帽的大爷身材未免也太魁梧了些，就算是老当益壮好像也不会彪悍到这个地步。

　　傅南刑揉了揉眼睛，奈何六百度近视的他实在是看不清楚七米外的景象，他把包里的眼镜拿出来，用衣服擦了擦眼镜上的镜片才戴上去，模糊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傅南刑看向大爷们，发现他擦个眼镜的功夫棋局已经散了，那位身材魁梧的草帽大爷也不见了踪影。

　　傅南刑躺回树干上正准备打理一下那些出租屋的信息，头顶的位置猝不及防地笼下一团黑影，傅南刑的心脏猛地一颤，手里的记事本滑落在地，他扶了扶歪掉的眼镜，才看清是一个穿着白背心戴着草帽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块西瓜看着自己。

　　原来刚刚背对着自己的那位并不是一位老当益壮的老头子，而是一个混在老人群里面的阳光小青年，草帽下的脸庞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轻薄的背心包裹着紧绷的肌肉，说是虎背熊腰也算不上，只不过在一群瘦骨嶙峋的老大爷中显得特别突出而已。

　　年轻人把手里的西瓜伸到傅南刑面前晃了几下：“吃西瓜么？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三块钱一块。”

　　傅南刑愣了一下，从包里掏出钱包，散钱已经在中午吃饭和搭公交的时候用完了，钱包里只剩下大张的毛爷爷，他从里面抽出一张，问道：“有得找么？没零钱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一边啃着手里的瓜一边道：“我也才刚刚过来摆摊，还没卖几个瓜呢，没散钱。”

　　清脆的果肉声透过暑气异常清晰地传入耳朵里，傅南刑甚至能看到西瓜上冒着的寒气，原本不怎么干渴的喉咙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一样，傅南刑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支付宝可以么？或者微信？”

　　傅南刑的眼里只有那香甜清爽的西瓜果肉，压根没注意到年轻人眼角一闪而过的笑意，他故意大口吮吸了一下果肉上的汁水，遗憾道：“村里还没通网呢，我用不了那些东西。”

　　傅南刑瞅了瞅手里的钱，又瞅了瞅年轻人手里的西瓜，道：“我去把它找开吧，你的摊子在哪？”

　　年轻人用手里啃了一半的西瓜指了指傅南刑的方向，道：“就在这棵树后面，你绕过去就是了。”

　　傅南刑绕了过去，所谓的摊子不过是一台移动冰箱，冰箱里冻着一些完好的西瓜和一只切了一半的西瓜，红色的果肉直直落入傅南刑的眼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觉得嘴巴里的口水也变得异常苦涩。

　　年轻人手里的瓜啃完了，他走上前把那一半西瓜拿出来切成两半，从冰箱旁挂着的袋子里拿出两把不锈钢勺子插在果肉上，一手捧着一个走到傅南刑面前递给他，道：“我请你吧，这附近都没有便利店，你的钱找不开的。”

　　傅南刑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接过那大一块西瓜，道：“谢谢......”

　　手掌里传来冰凉的触感，傅南刑用勺子在西瓜中间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满足得直喟叹。

　　两个人靠在坐在树底下吃西瓜，傅南刑一开始还会矜持地用勺子挖着果肉吃，后来干脆放开了直接用嘴啃，啃得满脸都是西瓜汁和碎果肉也毫不在意。

　　年轻人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秦......”傅南刑一时嘴快差点没刹住，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傅南刑......你呢？”

　　年轻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笑道：“裴启恒，你叫我小恒就好。”

　　傅南刑点了点头：“嗯，谢谢你的西瓜。”

　　裴启恒：“看你不像这里人啊，来玩的么？”

　　傅南刑摇摇头道：“来讨生活。”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落在他们的脸上，裴启恒抽出腰间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细微的凉风，他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道：“留个号码吧。”

　　傅南刑点点头，只见裴启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问道：“你有笔吗？”

　　傅南刑：“......这里真的没通网？”

　　裴启恒笑道：“我逗你的玩的，好歹这里也是五线小城市……呃......的某个小县城，网线还是有的，你手机不能上网么？”

　　傅南刑：“能，不过我一个月只有一百兆，没要紧事不开流量。”

　　裴启恒：“我也是，我手机都没带出门，先给我你的号码吧，我看咱俩还挺合拍的，有机会的话出来钓鱼啊。”

　　傅南刑把记事本撕下一页，在上面写了自己的新号码递给他，裴启恒把那张纸折了三折，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巴，道：“我得走了，这里没人买西瓜，我得去别的地方转转。”

　　傅南刑也站起身，道：“生意兴隆。”

　　裴启恒：“谢你吉言，拜了。”

　　“拜。”傅南刑目送着他把车推走才坐回泥地上，把记事本上抄录的出租屋信息都给撕了下来，经过筛选只有五间屋子还算可以的，他一一给房东打了电话，最后还是选定了一间公寓式的屋子。

　　其他四间的房子除了脏还是脏，甚至还有一间屋子一打开门就有老鼠从脚底下窜过，这间公寓式的屋子虽然布局很像宾馆，空间也不是那么大，但是胜在干净，基本的设施也齐全了，最主要的是房租和水电费比之前的那几家都要便宜，傅南刑没有太多犹豫，检查了一下屋子就签合同了。

　　傅南刑交了押金和租金，手头已经没剩几个钱了，他把背包放在床脚下的小圆桌上，看着那张大紫色的床发呆。

　　一切似乎太仓促了，可又好像本该如此，兜兜转转还是过回了贫民的生活，说实话，心里没有落差是说假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个宾馆式的单间房门一打开就是一张深紫色的双人床，床头旁边的通道走进去，右侧是厕所门，再往前走可以看到右边挖出了一小块正方形被用来当厨房，灶头旁也就是通道的尽头是两扇绿色玻璃的窗户，若是从窗外看进来的话可以直直地看到通道对岸的房间门，但是看不到其余的空间，连小灶头都看不到，傅南刑对此很放心，这样设计的话就算是偶尔忘记拉窗帘也不会被对门看穿屋内的场景。

　　傅南刑把灯关上，打开手机的相机检查屋子里有没有可能装有针孔摄像头，毕竟是要长久居住的地方，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安心。

　　傅南刑从门口照到厕所，这个厕所里面的空间还挺宽敞的，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浴缸，浴缸上方的位置挂着花洒和热水器，平时洗澡可以站在浴缸里面打开花洒冲澡，这样可以省下不少水费。

　　房间里没有问题，傅南刑觉得自己有点想太多了，他关掉相机摸着黑走回大厅，姑且就叫大厅吧，桌子和床都在那，傅南刑实在是不知道该把这块尴尬的空间叫做什么。

　　他贫穷的时候住的是铁皮棚子，富裕的时候住的是都市套房，像这种单间还是第一次住。

　　电灯开关在门左侧的墙上，傅南刑还未靠近就听到开门的咔嚓声。

　　傅南刑被吓了一大跳，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慢慢地一步一步倒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依稀记得灶台上的刀架上好像放着几把菜刀可以拿来防身，虽然可能只是房东过来找他有什么事，也有可能是有人看到楼下大门上还没撕掉的租房广告上来看看房间，但是傅南刑已经习惯了把所有可能性都往今日说法那个悲惨世界的套路里想。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傅南刑顿住了脚步，他瞪大了双眼，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一只枯瘦的手从缝隙里伸进来摁下了电灯开关，啪嗒一声，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房门也被人推开。

　　一个看起来起码有八十岁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傅南刑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爷爷两眼翻白的眼球。

　　“嗯？这里不是605么？”老爷爷用没有眼仁的眼睛注视着傅南刑疑惑道，傅南刑回过神来，道：“爷爷，这里是604，您走错门了吧。”

　　“啊......604啊，抱歉抱歉，老头子眼神不好，老是走错房门，上次我还在这里睡了一天才知道自己走错房呢，呵呵......”老爷爷笑呵呵地道着歉，拄着拐杖走回自己的房间，傅南刑目送着他走出房间，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说不出是哪里有古怪，这个老爷爷瘦得全身好像只剩骨头，驼下来的背部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着他的腰，把人压得看上去好像只有一米高，甚至更矮也说不定。

　　傅南刑走上前关上了房门，木门咔嚓一声合了上去，傅南刑握着门把手，额上一点一点地冒着冷汗。

　　以老爷爷的身高，哪怕是搭上这个门把手都要抬起手臂，从头顶的位置往下拉。

　　可是傅南刑很清楚得记得，那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摁下电灯开关的时候，明明就是平行伸过来的。

　　傅南刑细细地回忆了一下黑暗中的场景，他确定他没有看错，那只枯瘦的手确确实实是从电灯开关的右边平行伸过来的，可是，电灯开关的位置比门把手还要高上三十厘米，以老爷爷的身高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傅南刑锁上房门，把钥匙插在门锁上，然后把床尾的桌子搬过来堵住门口。

　　他在包里翻翻找找，掏出来一把小型但又很尖锐的剪刀放在口袋里，还顺手把年前去寺庙里上过香的符箓塞进手机背后的壳上。

　　有些东西，绝对不能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往深处想，只能浅浅地放在心里警惕着自己，等到天亮的那缕阳光照得到自己的时候才能翻出来细细推理，可是得出的结论也只能是细思恐极，那是没法用唯物主义没办法来安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