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书千秋

34、离开。

　　天越城又下雨了。

　　天雨夜来，绽开满城水花，至晨起时方歇。

　　早起的人推开窗，满窗满院都是晶莹水珠，于是擦擦扫扫，就开始了一天。

　　昨天那个哥哥说最近危险，婠婠就从善如流地待在家里不准备出门了。她找了最敞亮向阳的房间，坐在窗下写之前的志怪话本子，有只鸟一直在枝头叫，声音怪好听的。

　　清词一早没了人影，婠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也没说过。两人之间细想起来，总觉得像主家与租户的关系。小丫鬟和老嬷嬷在院中修剪花枝，繁华街市隔得远，只有隐隐的声音。

　　一上午光阴，就这样流过。

　　午饭后，婠婠又回到窗前，枝儿抱来了一叠拜帖，问怎么处理，婠婠翻看两眼，叫她拿去烧火。

　　“全部啊？”枝儿摸了摸帖子上精细的纹路，满眼惋惜。

　　婠婠道：“是，全部。”

　　枝儿听话地抱走了。

　　下午，话本写完了，婠婠寻思着找点儿别的事做。

　　听说一群人想热闹再容易不过，一个人独处要开开心心，却很不容易。正好，她之前都在外面寻乐，现在就一个人，找些独处的乐趣。

　　柜子里有笛子，彩墨，画笔，陶埙，还有一把小剑。婠婠取了画笔。

　　她画艺不精。这是上辈子画药草练出来的手艺，画东西形似而无神韵。只是想着未来师父像是个画仙，自觉应该多练练笔。

　　窗外花木扶疏，昨夜的大雨现在只剩下几个水洼的痕迹，水里还倒映着绿树。草木丰茂，投下大片绿荫，草木之外是院墙，屋顶，还有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小心地勾勒屋檐的轮廓。

　　自家长满青苔的屋顶，邻家挂着灯笼的檐角，还是远一点，不知是酒肆还是画楼，高高翘起的屋檐。

　　噫，好像屋檐翘起的不是做生意的，就是高门大户！

　　线条画得还算流畅，就是空间结构没有排好，婠婠也不在意，深深浅浅地刷了一排屋顶。

　　四周的墙和瓦没甚好看的，她着重画窗外的花草，力求画得清晰优美，连小水洼里的倒映都细细勾勒。

　　她从没这么仔细打量过这个院子，笔下的桐树已经高过了院墙，墙下的花丛，盛放的花朵已经枯萎了很多，也有很多鼓鼓的小花苞，还在蓄势待发。

　　水洼里倒映的花的嫩黄的，味道清爽。

　　这幅画画了约半个时辰，还有很多小细节没有填上，像花枝上断了一截的小刺，水洼边小鸟留下的爪印，但是婠婠懒得填了。

　　她画东西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写实。文人素来追捧的意境啊留白啊，全都没有。眼里看到是什么，画下来就是什么。毕竟药草如果画得有一丝差错都可能会影响到生命。她现在这张画同以前一样，虽然缺少美观，但是很形象，打开一看，就好像站在她的窗前，看到了她窗外这片天，这处庭院。

　　婠婠欣赏了两眼，把纸揉吧揉吧丢进水洼了。这副图没画好，重来。

　　鸟儿落在梢头，偏头打量她的动作。她也看着鸟儿，笔下飞快地又勾勒出轮廓。

　　如此，又是一日过。

　　清词晚上回来的时候兴高采烈，看到在院子里喝茶的婠婠时她一怔，然后又笑着过来。亲热热地揽着婠婠肩头，问：“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闲茶啊？”

　　“修身养性。”婠婠回她。

　　清词笑了一声，又问：“殿下和百里将军秋后大婚了，我姐姐也定了亲，还有我，改天也要请人去庙里算日子合八字了。娘子，你可有什么放在心上的少年郎啊？”

　　帝姬的婚事已经公布了？婠婠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然后跟着她笑了：“我不着急，倒是你终于要嫁人了，是上次那个大夫吗？”

　　“是……”清词难得有了羞赧的颜色。“他那个木头脑袋，昨天终于开窍了，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还跟我说自己家中产业，父母族人，说了好多。他说回去就禀告父母，请父母提亲。”

　　婠婠侧头打量她，眼里透出慈祥。“真好，以后两个人在一起，要好好生活。”

　　“你的语气好肉麻……”清词红着脸瞪过来。“以后你也会嫁人的，到时候我来给你添妆！”

　　“好啊。”婠婠笑笑，又问，“那个人怎么样？”

　　“特别好。”清词说，说完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纠正道，“可能他在别人的眼里并不出彩，但是在我看来，那些缺点和小毛病都很可爱！”

　　“那你真的是很喜欢他了，好好经营啊。”婠婠很认真地说。以前她和清词聊过，世间的夫妻啊，靡不有初呢？初时如胶似漆柔情蜜意，可是鲜克有终，最后横相敬如宾横眉冷对，皆是常态。夫妻之间如果不能保持三分理智来相处，那总会消亡，毁灭。

　　清词拍拍她的手，表示知道了，然后说起婠婠她的事。“宗室里面有些人，不知怎的查到你这儿来了，像是把你当成殿下的……爱姬了。”

　　最后这几个字说出来，清词捂了捂牙，觉得难以启齿。她正色道：“你不懂这些也没什么，不用管，殿下英明神武，能把这些都收拾掉的！不过这段日子，要委屈你少出门了……”

　　“哦。”婠婠举杯饮了一口茶，略苦。

　　爱姬……嘶，她想想都牙酸。

　　天越城好像越来越热闹，越来越繁华。婠婠把自己关在家里，半天半天地画画，吹笛，琢磨曲中之意。一开始，还会有路过的老太太敲门来骂，说难听得她耳朵都要聋了，后来渐渐地，会有小孩子扒着墙头来听。

　　跟小娃娃聊完天，还一起玩了一个下午，婠婠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大半个月没出门了。

　　清词还是整日不见人影，婆子买菜回来倒是带了消息，说菜市口又砍了一家大官，还有皇亲国戚呢！

　　婠婠把玩着小孩儿临走前送她的小木雕，觉得这风暴应该还没真的到来，这样想着，就觉得城中无趣。

　　不如往西边去吧，听说那边山高路险，景色却也更加奇秀！有号称天府之国的蜀中，群山之中环绕着肥沃的平原，还有号称塞上明珠的冥河草原，听说草原上的人都是游牧为生，婠婠没见过。

　　收拾收拾就去！婠婠进了厨房，把木雕丢进火里。木雕面刷了一层漆，触火即燃，火花还噼噼啪啪地炸开。

　　炸开了几只翻滚的细小蛊虫，火光尽后化为灰烬。

　　婠婠要走的事谁也没告诉，就留了封信在枕头下。她拿药泡黄了皮肤，把眉型修变了样，又用山楂水在颊上敷了敷，面皮立刻肿大了一圈。

　　婠婠改了改头发，她前世一碰山楂就会浮肿，没想到这辈子也这样。留了书信在枕下，又换了行装藏好银钱，她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