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相逢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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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流水般过去。柳世兴这几年没有闲着，他学了一口洋泾浜法语，虽然说得还没有手势比划得多，但总比巡捕房那些粗人强一些，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做上包打听（注1）的原因之一。也有人说，他和警务总监的老婆不清不白，因为据说亲眼看见那个红发马脸的法国女人挎着柳世兴的臂膀，在虹口公园里散步。也有人甚至说他是警务总监的小白脸。但无论怎么说，在巡捕房里人看来，柳世兴年轻、高大、相貌俊朗，总是挂着和和气气的笑。他说一口半生不熟的法语和本帮话，因而话少，总是安静地坐着，安静地出任务，安静地抓人，安静地施刑拷问，安静地收贿赂、洗黑钱。他是一个沉默却让人安心的年轻人。
柳世兴近日心情不错，他不用天天上街巡逻了，没有案子的时候，只需要坐在茶馆里喝喝茶，和几个阿飞打牌，探听一下近日来租界里的流言就行。
然而闲不过两天，柳世兴就被召回去，探长派他眼里这个得力青年去调查一桩案子。柳世兴同另一名华捕方大酉受命后出发，往麦高包禄路上的闵公馆去了。
闵公馆主人闵万崇跟随皖系军阀徐树铮发迹，也在他手下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不过闵万崇此人虽是军阀，向来以和为贵，与其打仗，不如坐在桌前谈生意。后来见徐树铮手下乱成一团、气数难长，又搭上了段祺瑞，左右逢源。闵万崇从来没打过胜仗，不过捞钱倒是一把好手。最后干脆把军队就地解散，他带着十几个心腹手下，去上海置了几块地，借着早年人脉，办起了舞厅，取名露缘场，露水情缘的意思。
只是闵万崇这人不仅好财，也好色，可惜英年早泄。他娶进七房姨太太，外面又养了四个宅子，此外长三堂子（注2）里、唱曲的、电影明星也有结交。他这样耗尽精血广泛播种，也只收获一个独子，还是个小女佣生的。传说小女佣头一天刚生完孩子，第二天便有人见她被人从后面抬出去，套上麻袋丢进了苏州河。这个孩子后来归大太太所养。
大太太是糟糠之妻，自觉比不上房里那些莺莺燕燕，为赶时髦不落人后，去信了天主。每周都挽着一群信徒姐妹，去徐家汇天主堂做一次礼拜，对圣母玛利亚哭上一回，替罪孽深重的丈夫忏悔，为面善心慈的自己求子，在她看来玛利亚和观世音菩萨职位差不多。圣母到了中国，也该“入乡随俗”。大太太成天对着白釉圣母像烧香，供桌上摆的是凯司令的小牛角面包和玻璃瓶汽水。
可惜大太太拜了几年，就接受耶稣基督感召去了。在其他几房太太们看来，大太太也是一个职位，一旦空出来就可以补缺。她们领着替补的牌子等了好些年，终于熬死了一个。一时间家里鸡飞狗跳。大少爷嫌她们烦，跑出去住校，闵万崇只这一个儿子，百般不舍，又吵不过姨太太们的七张嘴，气得在家跺脚。
就在这时节，家里的五姨太忽然暴毙身亡。死了个姨太太，在巡捕房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加上闵万崇的生意通达八方，更可以随手了之了。柳世兴盘算一番，探长八成是想搭上闵万崇。可惜跟他一块来的方大酉，虽然年纪比他大，法令纹都长到了嘴角，还是一副少年心气，热血男儿，当真以为巡捕房就是抓坏人的。别的便衣都出任务去了，探长派柳世兴来，也是想稳住方大酉，省得他死脑筋，真心实意去办这个案子。
方大酉听完后，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冲到闵公馆里，为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姨太太审清冤情。柳世兴毫无兴致，他知道这案子说到底，还得看着闵万崇的脸色来办。他拉着方大酉在兴味坊一人吃了一碗鳝鱼面，方大酉唏哩呼噜几口吃完，柳世兴却吃得慢条斯理，一边吃一边打算，在他看来这是个难得机会，可以见识一下闵万崇。
闵公馆在法租界麦高包禄路上，是一栋三层小洋楼，映在梧桐树后面。柳世兴二人进门，向管家申明来意，又停在门边等了会，管家这才从花园后面的房子里出来，说老爷请二位进去，派头十足。
进屋，地板光亮，浮出人影，踩上去都觉得是作践。深色软皮长沙发上坐着闵万崇，须发半白，头发全朝后梳笼，方脸圆目，狮子阔口。因为早年当过兵，所以后背板正，一丝不苟。又因经商多年，养尊处优，所以早没了匪气，神色平和，天阔云低。
柳世兴和方大酉在对面坐下，柳世兴按流程走：“闵老板，我们奉巡捕房华人探长江兆麟之意，来调查姨太太被害案，期间多有打搅，还望配合。”
闵万崇点头，道：“说起来，我与你们江兆麟探长有过交谈，彼此也算认识。”话说到这份上，事情差不多明晰了。
方大酉说：“五姨太的尸首还在吗？能不能带我们去看一眼？”
闵万崇道：“当然可以，不过天气炎热，为避腥气，尸体暂时摆放在地下室里，一会请二位随我一同前去。”
方大酉又问：“事发时有人在现场吗？”
闵万崇答：“当时正好是半夜，屋里只有五姨太的丫头小红，我把她叫出来问问。”
柳世兴点点头：“麻烦闵老板了。”
闵万崇挥挥手，一直立于他身后的一个男仆凑过来，闵万崇在他耳边讲了几句小话，又拍拍男仆肩膀，男仆转身上楼。此时，有一人刚好从楼上下来，与男仆擦身而过，男仆忙撤到一边，低头垂眼，毕恭毕敬。柳世兴心想，这位估计就是闵老板的心肝宝贝尖，那位久闻大名的独生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相逢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