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庸医》半友

5、第三章

　　等把这一年攒够的药材都翻了一个遍，沈雁把平日养家糊口的“预防”药都拿出来，就着一站一晃三摇的灯，那竹签挑出来一点自己有用的东西。
　　零零碎碎，凑够了不少东西。
　　又拿出来废弃很久的烹药小陶锅，拿衣服擦了擦那层灰，很小心地把东西倒进去，接着就是生火，加柴。
　　宋子期就啃着馒头心打量他，男人煮的很细心，额角都挂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明明是比自己大不少的青年，这时候竟然有点勤勤恳恳农家小姑娘的感觉，连平日糊在身上的，名叫“温柔”的壳子，也似乎溶成了身体的本色。
　　他觉得他真的该当一个实实在在的医者，悬壶济世，妙手回天。
　　宋子期晃出门，隔着一扇窗子，果不其然的听见隔壁又在吵架。
　　一个男孩还是童声，大概是小小年纪离了家乡，来不及变声，很正经地给江军数数。
　　“哥，我算了算，在乎我们的人都只有九个，你多一个刘姑娘，是十个，所以药要是不够，就给你吃……毕竟比较赚啊嘿嘿。”
　　江军粗着嗓子凶他：“你小子是傻逼吗……药管不管用还是两说呢，外一有毒怎么办，不就我一个人去西天吗？”
　　三水这个不会说话的死小子接嘴：“没事，哥你要是毒死了，弟兄们也会把咱村的冤屈弄明白的，哥你一定死而无憾。”
　　“……一个两个的，都他妈是傻逼。”
　　江军不知想到了什么，摸索着后背，又看向窗外，恰好没有看着飞快蹲在地上的宋子期，低声道：“你说刘盈啊，她也不知怎么也不来。”
　　世人各有各的牵绊，人间道实苦，羁绊虬根盘结，风物光怪陆离，能被谁放在心上，之于这荒唐庸常的世事混杂在一起，能用指头数出来，或者指名道姓的点出来，未毕不是幸福。

　　第二天，许家的人便到了柳河，宋子期早早的起来，又及其讨人嫌地把沈雁叫醒，趁着男人迷迷糊糊的时候，拍了拍对方的额头：“看你宋哥的啊。”
　　沈雁迷迷瞪瞪地看他，大概是刚醒，还没有那种精明的软刺，歪着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乖乖地点头。
　　宋子期后来才知道，他家三兄妹的独特构造，把沈雁的起床气磨的几乎没有。
　　宋子期就把人塞回被子里，有些惺惺地想，他本来下意识地想拍人家的脸蛋呢，奈何手都伸出来，才觉得别扭，生生改成了不痛不痒的额头。
　　他在心里道，若是办成了事回来，一定狠狠揉揉这人的脸。

　　宋子期袖子里依旧放着他那一把刀，手指在刃上不紧不慢地摩挲，其实刀早就有些钝了，他往常当街打架都是赤手空拳。
　　柳河有一处许家，算是许胜的同族，此次前来也仅是于此逗留。宋子期提前和沈雁说好，不去衙门，而是直接找许胜。
　　许家家大底厚，乃世代为官。而且许家不同于沈，唐两家，许家家长许胜并非一品大员，只是御史大夫，但其人以忠直闻名，黎民生计，许胜都是事事关心，国家大事，也是忠言逆耳而谏，再整个朝中被冠以“骾骨”，颇有威望。
　　宋子期一向是学不会什么礼仪的，后来沈雁非要教他，他就不情不愿地学了一点，今天显然也没排上什么用场，只是那粗暴的敲门声招人招的极快。
　　宋子期心道，这已是很有礼节了，以前去找沈雁，他都是踹门。
　　开的是一个小门，出来的小童，面相颇伶俐，说话也好声好气的，偏偏死也不让不让人进去。宋子期看着这一套客客气气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突然就想到了沈雁，便鬼使神差般地耐下性子求人。
　　熟料，这小孩却是真真随了沈雁，只要认定了不放人，就是死也不放。看见宋子摸出一把刀来，就飞也似的把门关上，那扇小门开关及其方便，沈雁来不及动作，就听见锁门声。
　　他心里觉得奇怪，许胜名声极好，巡查时路过柳河，便来亲戚家一聚，再正常不过，江军就是看重这一点，才想求救于许胜。但现在却是青天白日下，大门紧闭，放在闹市里，怎样看怎样觉得怪异。
　　他也索性不再敲门，小心翼翼收好了自己的刀，打算翻墙进去。
　　说到翻墙，他实在是很有经验。记得刚刚被宋家接回去时，随意拿了一件旧衣服就出门了就出门了，又不知怎么和街头的混混有了纠纷，等到一番打斗下来，本来就破旧的衣服彻彻底底烂了好几块，他脸也是脏兮兮的，活像以前流浪接头的自己，他也不介意，说起酒铺着卖点酒就回来。
　　谁知道看门的瞅他这样一副样子，怎么也不肯放人进来，宋子期刚打了一架，不愿意动手，就跑去翻墙。这个墙翻的很是有意思，他跳到这家酒铺的屋顶，刀和手一起动，一通胡整下来，把瓦片揭了几块下来，宋子期这次跳进去偷酒。
　　等他出来，仍觉得没意思，就撩开衣袍，想向屋顶被他掀出的洞，撒一泡尿。
　　……
　　沈雁就是这个时候发现他的，一张原本高傲淡定的脸瞬间变了颜色，学着他的样子磕磕绊绊地爬上屋顶，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糟心玩意推下去。
　　可惜沈雁轻功不好，上个屋顶上的气喘吁吁直愣愣地看着沈雁系好裤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
　　沈雁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习惯笑着骂人，一脸的嫌弃遮都遮不住，气鼓鼓的倒是很可爱，他晃晃悠悠得去推宋子期。可无奈对方就是丝毫不动。
　　“宋子期！你丢不丢脸，你个智障！”
　　宋子期趁机拉住沈雁的手，甜甜撒娇道：“姐姐，你带我下去吧，我胆小，下不去。”
　　轻功不好并且真正胆小不敢下去的小沈雁：“……”
　　他抬起下巴以维持哥哥的尊严，然后笑眯眯拉起宋子期走到屋檐边上。
　　“哥哥带着你，听话。”
　　话音未落，趁宋子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飞快地松开宋子期的手，又一脚狠狠地把对方踹下了屋顶。
　　宋子期：“……”
　　他默默地想，他本来是看这个斯文败类不会下屋顶想拽着对方一起下去的，结果好了，自己最不怕的就是摔，这家伙不知怎么才能下来。自作自受，这人自作自受。
　　站在屋顶上颤巍巍移步子的沈雁后知后觉明白了他不容易下去的道理。他一个从小励志进太医院的人，怎么也不想是可以翻墙的啊……
　　后来就是宋子期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接住了沈雁。

　　站在墙上的宋子期突然就想起这一段，不由得笑出声，他想，果真是沈雁，十年前就是这副样子，小小年纪就会算计人，不过傻乎乎地把自己算计进去。自己也是，对这个人纵容的不像话。
　　不过他这次倒是没直接爬到墙上去。天子脚下，最是戒律森严，也最是毫无纲纪。

　　宋子期从闹市绕开，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一跃而上，又确定四下无人，便跳了下来。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进来向许胜求助，起码该是个正正经经的样子，毕竟是沈雁给自己留的任务，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便暂时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住，想着他家这样家门紧锁，自己平空进来，还得好好解释一番。
　　柳河许家虽说是大户，却终究不是京都，家中没有四处游走的家丁仆人，他等了好一会儿，等到有些不耐，才见到有一个小童匆匆跑了过来。
　　宋子期闪身避开，打算趁机把小童打晕，自己再扮成他的样子，谁知一看见小童的脸，却是堪堪没吓死过去。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童，正是刚才心心念念的沈雁。
　　沈雁一把捂住他的嘴，语速极快却是一副轻松得意的样子:“你一个小孩儿，我来看看你，怕你死了。”
　　他方才端着盘子，低头小步，俨然一副乖巧懂事的小媳妇样子，仅看身段还真看不出来，宋子期吹了声口哨：“行啊，你本色出演啊，我都没人出来你。”
　　沈雁将他由藏身的地方拉出来，淡淡道：“我做过小童的。”
　　宋子期微不可察地楞了一下，破天荒一般没有追问对方是何时谋得差事，又是为何丢掉差事，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可以察觉这个人想的是什么，就好比他知道为什么自身难保的沈雁会插手江军的事情。
　　道义人情放开不谈，医者仁心不谈，只是这是沈雁，浑浑噩噩默默无闻地挨了三年的日子后，第一次有人请到他，说需要他。而只要他骨子里还剩下一点傲气，便会站出来，说，相信我，我可以帮帮你。
　　沈雁嘱咐他道：“见了许胜，我就说你是我家弟弟，家乡出了事，我带你来见许大人。”
　　宋子期暗道果然是沈雁这人心思细腻，怕是早在他离开前就计划好了，甚至连他会翻墙头进来也算到了。这么想过去，又觉得不对，遂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走不了正门的？”
　　沈雁道：“我一直跟着你。”
　　宋子期心中一惊，他自问从小流落街头，当街打架不少，自然也就有人跟踪他，因此他一向及其警觉，对周围的一切变化敏感的可怕。而现在，身后这个男人平淡地告诉他，我一直在跟着你。
　　沈雁没有去看他的神情，却料到他的诧异一般，很随意地解释到：“你小时候我就经常跟着你，大概是跟习惯了吧。”
　　宋子期愣了一下，突然发现两个人待在一起真的已经足够久了。当你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告诉你，你和他很熟悉，这还不算久吗。
　　宋子期听见自己没好气地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对方闲闲道：“我爹一直觉得他和你有缘分，估计是看你太闹腾，怕你死了吧。”
　　沈雁就像探过路一般，指引着两人一路走到正房，路上还跟一个打扮的破不错的小少爷招呼了一下，那小少爷就飞快地跑到沈雁跟前。
　　沈雁就像探过路一般，指引着两人一路走到正房，路上还跟一个打扮的破不错的小少爷招呼了一下，那小少爷就飞快地跑到沈雁跟前，大声唤道：“算命哥哥。”
　　沈雁笑眯眯地蹲下，虚虚揽住那个小孩儿，诱哄一般道：“乖啊，小净，你家许大人现在做什么呢。”
　　许净也不客气，直接倒在沈雁怀里，想了一下，奶声奶气回道：“大人一直在和我爹讲话，至今不让人进来呢。”
　　可他显然对这个不感兴许，拽着沈雁衣服道：“哥哥，你再帮我算算吧，我爹什么时候查我功课。”
　　沈雁无视旁边宋子期要嫌弃死的眼神，柔声道：“小净，哥哥今天有急事，你最好还是乖乖背书，毕竟你爹管你也是为你好。”
　　许净撅起小嘴，一脸的不乐意，沈雁就摸了摸他的脸，补充道：“哥哥今天真的有事，不过你要是乖乖的，哥哥等你长大教你自己给自己算命，好不好？”
　　许净歪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了利弊，点点头道：“那算命哥哥，你可要说话算话。”
　　沈雁拍拍许净的肩膀，道：“一言为定，小净可要乖乖的。”
　　等许净小跑着离开，宋子期就学着许净一般抓住沈雁衣服，等到后者看他，才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算命哥哥？”
　　沈雁笑笑：“身兼数职，算过命，当过跑堂的，骗过菜贩子，和一个卖肉的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