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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弇州 ...

  •   太仓即弇州府,山低水广的,着实是块风水宝地,经历淮南四年凶年,放眼望去也就这片土地上的人没有饿得肌黄面瘦。

      其他地方的灾荒已经致使饿殍满道,据说京城外头来避灾求救的百姓已经把土路都占满了,京城外的灾民进不去,京城内的车马也出不来。

      朝堂上以郑玄为首郑党请奏关仓保兵以死守流窦,王党死谏无果,最终对城外灾民视而不见。

      百姓等了三天又三天,秃鹫都盘旋与于空中了,数百人竟搭成人墙试图攀过城墙,最终或被缨枪穿喉或被飞箭穿心,一时间饿死的、摔死的、失血而亡的又在京城城墙外堆成了层层尸墙……

      王竹石听闻这个消息,连人都没叫上,自己拉了匹马就往金陵城外赶去。

      他哪想自己闭门养病的这几日,城门外已不再只是几十户人家,而是数百号饥民!皆是邻近乡镇听闻此处有人施舍,顾前来避灾求粮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皮包骨头,走两步仿佛人就能散了架。

      其中一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孩子牵着他母亲的衣角,声音像干涸了的河床一样开裂破碎,他说着乡音,王竹石听不懂,只听到“饿”这个字。

      他恍惚地下了马走过去,再注目一看,那位母亲怀里还抱着个不足两岁的幼儿,两颊泛黄,眼窝深陷,两片嘴唇已经起皮龟裂。

      当饥民其中一个瞧见了王竹石,一声破碎的喊叫从他喉间发出,数百人就如同山崩一样向他席卷而来,黑压压的,能把他吞噬。

      王竹石腿脚不便,腰身一软几乎要被他们推搡倒地,忽而一匹赤马横冲直撞地似利刃劈来,马背上正是陆琅。

      陆琅才不管那些灾民如何,他只瞧见了王竹石单薄的背影,和几欲支撑不住身体的双腿。

      陆琅举起未出鞘的剑,剑身带着剑鞘在空中一扫,虽未击中什么人,但倒是唬住了这些乡野人。

      呵退这些莽夫之后,陆琅才下马扶住了王竹石的腰,把他带到马背上,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攥着王竹石的手,“我们回家。”

      面前是金陵城门,身后是饥民哭嚎,王竹石只觉得胆寒心惊。一切都那么的不对头,他想起苏玘前两日寄来的书信中的几行:征粮已经全运去了流窦边塞,就连苏家的义仓都被运去了小半!我们看到的只是奏折上写的征粮数目……

      王竹石心慌得厉害,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样,头顶上的天都阴沉沉的,阴得教人觉得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征粮早就被贪空了。兵都养不活,更何况百姓……”王竹石喃喃醒悟。他最怕的事情来了。

      “这才是真的内忧外患,边塞失守、饿殍满道,这才过了几年啊,十几年前米崇不也是因此失守的吗?。”王竹石扶住自己的膝盖骨,只觉得疼,骨头疼肉也疼,刻骨又钻心,一直疼到了血脉里去。

      当年的灾荒当年的米崇,如今的局面如今的流窦。王竹石头痛欲裂,十几年的陆琅就是因此险些丧命,现在又要有多少人面临生离死别?

      陆琅听见王竹石喃喃自语,声音那么的轻,听上去却那么沉重。

      “玉成……”陆琅两只手捧起王竹石的手腕,牵过来在他的指节上轻吻。

      王竹石散了焦的眼神又重新把那抹身影盯住了,又好像感觉到胸口一烫,似是脖颈上挂着的玉佛都在警醒他。

      王竹石转瞬醒悟,他思考着太仓弇州府的暗仓,那些粮食虽然不少,但照金陵城外的景象看来,他们救不了如此之多的灾民。

      内忧外患。灾荒饥民和北戎进犯。一边是民一边是兵。而王竹石哪边都不想放弃。

      “阿琅,”王竹石眼神清明起来,瞳孔里有星星一样闪烁,“我们马上回府!”

      府上,王竹石一深一浅地踩着地,他走得快极了,衣袖翻飞,有些微微的喘气。

      张放昨日夜里已经赶回京城,而谢尧臣正坐在张放的位子上,他对面坐着秦松年,正悠悠哉哉地沏着茶。

      王竹石推门而入,开口第一句就是:“弇州府的暗仓是时候开了。”

      而秦松年第一个回他:“我不同意。”

      其余二人的目光投向他,秦松年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开口却满是讽刺,“王大人,您这般纯善,也难怪沦落到如今地步。”

      谢尧臣眉头紧蹙。

      王竹石却摇头了,“谁说我只是为了赈民了?”

      秦松年倒是没料到,挑挑眉道:“哦?”

      谢尧臣道:“比起赈民,流窦才是如今的燃眉之急。”

      王竹石点头道:“你们听着……”

      ——

      郑玄拍着太师椅大笑,“王竹石!王竹石!”

      童安和也跟着他笑,“一介白衣私自建仓开仓,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活佛菩萨了!”

      郑玄笑得身子都歪到了一边去,“我早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跟曾经一样愚蠢,以为自己救得了全天下,一兵一卒都不愿牺牲,就妄想能换天下太平。”

      “到时候朝堂上参他一本,王党可算是彻底完了。”

      郑玄笑够了,气却还没喘上来,“他这次是真的栽了,若是只是送粮赈灾,倒也说得上是一件功德,圣上于情于义都不会严惩他——”

      童安和道:“果真换成谁罢官远调,落魄如此都难免心中仇恨,如今再遇上这样的好机会,哪一个不愿意发国家社稷之财?”

      “二十文一斗!”郑玄捻着果盘里的青色提子道:“虽然比起城里那些,也算不上什么,但一旦讲价了,他可就算是完了。”

      第二日,果真就有数十本参王竹石的本子,各个都铆足了心思,凭这一次搞垮王党。

      陈丹病歪歪地坐在龙椅上,瞧着自己脚底下众臣子唧唧歪歪,飞沫四溅地争执着。

      不过这次的事情确实是王竹石做法不妥,显然是怀着一颗发财的心思,闹到如此地步,不重罚都说不过去。

      就在陈丹开口的一刹那,地下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镇住了那些臣子。

      “王竹石一举虽表面不妥,但其实是在解社稷燃眉之急。”

      陈丹皱眉往下望去,虽然眼神不在好使,但那抹张狂的身影实在是太好认了。

      可不就是前几日一直装死装病,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张将军么?

      陈丹看不惯他,说道:“哦?将军可是许久没有在朕面前开过口了,前几日可是病了?”

      张放思忖着自己哥哥张敛的伤估计还没好全,本身也沉默寡言的,叫皇上瞧出不对劲了。

      张放道:“陈年旧疾,已无大碍。”

      陈丹也不是真问他,他现在的心思早就不在社稷不在朝堂,随意地摆摆手就算这个问题过了。

      张放又抢在郑玄开口前说道:“陛下有所不知,王竹石虽罢官已有一年,却仍心系朝堂,如今此举正是为了赈民救灾,又是为了抵御北戎进犯流窦。”

      “继续。”

      “弇州府设有一粮仓,乃是苏家的仓库,早些年苏家便与王家谋亲有了接触,故王竹石才能借用弇州府粮仓一用,如今眼看灾情致使民不聊生,北戎又屡犯边境,为给陛下分忧,王竹石才私自开仓卖粮。”

      郑党嗤笑一声:“若真想解救灾民,为何不直接开仓放粮,却要起价卖粮?”

      张放面不改色,“若只是放粮,那仅仅是救了一小部分的百姓,但在如今境况之下,卖粮却也是为了征兵!”

      征兵?郑玄的眉头猛然一跳。

      “二十文一斗的价格不算贱卖,大多数买粮之人皆为有些积蓄的人家,这些人家的儿女也多曾习武打马,虽可能尚且不成气候,却能充补军中缺位。”

      陈丹颔首,居然笑了:“好好好!”

      张放的嗓音仿佛掷地有声,“臣毕竟与他为知交,玉成已书信与我,那些买粮的人家都已各派出数名男子入征,皆是曾习过武的壮丁!只要陛下下旨,三万五千余人听凭差遣,赶往流窦!”

      “好好好!”陈丹大喜,又连说了三个好字,“这下的确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要好好封赏他!”

      话音一落,郑党一下就乱了,他们这些参本可就全都成了废纸!

      陈丹袖袍一挥,“众爱卿不必再争执了。张放——”

      “臣在。”

      “朕命你速速整顿这批民兵!要给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训练得如同军人一般,能给朕保得下流窦!”

      “臣——”张放躬下腰身,“遵旨!”

      “待到事后,朕会好好封赏你张王二人。”陈丹随后便站起身来,“退朝!”

      脚底下乌压压一片的臣子躬身行礼,王竹石这一本到底是没能参下去。

      这日夤夜里,正当陈丹觉得自己能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金殿上却有急报:

      “尚书史缪有流窦军情面奏万岁!”

      陈丹面色倦怠,心里只想着怎么夤夜面奏,厌烦得很。他如今听见流窦二字就心里直突突,哽得心尖作痛。

      重新整理了衣袍衣袖后,陈丹蹙着眉摆摆手道:“宣他上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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