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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黄钟 ...

  •   所有人都发现王竹石最近不太对劲。他的眼神格外飘忽,做事情都不再专注,手头上的事情都是做着做着就开始发起呆来。

      而且他最近喊小白带茶叶的次数也变得格外多了,张放知道他是在联系秦松年与谢尧臣,他们近日总在秘密地谋划着什么。

      张放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不声不响,通常都是带着同样不声不响的陆琅一同出门,不去打扰王竹石。

      但当张放得知王竹石他们是在谋划着开那暗仓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他娘的都在想什么!”张放拉住王竹石的胳膊。

      王竹石正在给苏玘写信,被他一扯,笔尖重重地点在纸上,染下一点重墨之后又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王竹石看了看这封写了一小半的信,那抹墨重得很,慢慢绽开了一朵墨花,他无奈地搁了笔,重新取了一张纸。

      张放的脾气却上来了,“你打算现在就干?可你干的来吗?不说别的,就你现在这处境,这样可是会掉脑袋的!”

      王竹石充耳不闻,重新提笔蘸墨,写下四个字:见字如晤。

      “王竹石!”张放一抬胳膊,将桌上的墨砚摔了出去,上好的墨砚倒是没碎没裂,咚地一声落了地,一声闷响像是要砸在人心尖上一样沉重。

      王竹石这才重新放下笔,那双薄雾缭绕的眼睛眯起来了,分明一双漂亮的杏眼却在这时显得冷光毕露、黑得怕人,深得胆寒。

      “阿放。”王竹石就拿这双黑洞洞的眼睛沉沉地盯住他了,平日里的温和柔软全然消散,变得像凛冬寒风那样冷。

      “你真的是被关在京城里关得太久了。”他说。

      张放怒气未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听到这话两眼竟顿时泛起血色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放怒得拳头在身侧捏紧了,紧得发抖,青筋都在发抖。

      王竹石蹙起眉来,紧紧闭了闭眼,一只手捏了捏山根,只觉得眼里一阵酸涩,连喉间都有一股吐不出咽不下的苦味。

      两人一个大光其火一个缄默不语,气氛又紧张又沉闷,一座大山一样能把他俩压死。

      “玉成,”张放冷静少许,边说边摇头,“你依旧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悲悯之心不适合留在朝堂,我们要护天下黎民,更要护千里河山!”

      这话说得却是不错,是个道理。

      “……但我放不下。”王竹石微微侧过脸去,瞧着随着那墨砚飞出而沾染在地上的墨汁。

      分明的黑。

      却让人看到了血淋淋的红。

      “你也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全天下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总该有个人站出来。”王竹石说,“能救一个是一个。”

      张放两个嘴角塌下去了,无言地看着他的发顶。

      他认同他的想法,但不认同这样的做法,这么急切,这么偏激,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

      意见相左不容调和,最终张放甩袖而去。

      ——

      王竹石被张放那些话给激着了,夜里做了好几个梦,他梦饿殍满地,梦恶鸟争食,梦形容皆枯槁的邻里易子而食。

      他又梦见铁骑破门,直驱而入,而大楚的兵将却连刀子都拿不稳,输了个一败涂地。

      这些梦令他夜里发汗、睡了又醒、昏昏沉沉。

      王竹石又一次大汗醒来,就像发了病一样脸色惨白。他喉咙发干眼睛酸涩,想下床取水却奈何右腿动弹不得,想喊人进来却又喊不出声来。

      这时房门被人敲了敲,还没等王竹石缓过神来,外头的人就自己进来了。

      剑眉星目的,看着着实狂放,不是张放又是谁。

      张放见王竹石坐在床上也不惊讶,不等王竹石开口就倒了杯水给他,自顾自地扯过一旁的小板凳,一屁股坐上去了。

      王竹石接过茶盏,张放顺手贴了一下他的手背,立刻蹙眉道:“手这么冰。”

      王竹石却动作迅猛地喝了一口,茶是冷的,入了胃格外不好受,一阵阵地刺痛着。

      “早料到了你要来。”王竹石方才润了嗓子,声音却仍是嘶哑。

      张放替他放了茶盏,一只手抬起来搭在在王竹石榻边,笑得有些嘲讽:“你当然料得到,这么多年的交情呢。说起来我们今天这样的争执可还是第一次。”

      说完张放就沉默了,表情很放不开,搭在床榻上的手不安分地捻着王竹石的被角。

      王竹石知道他是因为早上的那些话而愧疚,却仍有点不自在,毕竟两人的意见相左,他不想开口说话,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几次嘴仍是没吐出半个字来,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张放也有些不自在了,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同王竹石之间有了嫌隙,在这样的沉默中他同样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放有些局促地低头抚着床沿上的被褥,不尴不尬地轻声说:“你就安心睡一觉,成么?”

      王竹石太息一口,移开了目光,仍是没有说话。

      但他这次不开口,张放却觉得自在些了,“阿琅阿九和顾老先生都十分担忧……你挑了太多责任。”

      “我不做,那谁去做呢?”王竹石很轻声地说,他的目光飘起来,像是盯着被褥上的花纹,又像是在走神。

      张放知道他听不进,便沉默了。

      王竹石却真的走神了,还走神走得厉害,他的眼睛里没了光彩,神色悲痛起来,似乎仍沉浸在那些梦中,梦里却没有神佛,“佛祖已是慈悲且神通,但为何人间仍有疾苦?”

      张放听出他精神恍惚了,像是被梦魇住了,便立刻喊他,“玉成?”

      王竹石却没有回答他。

      张放没见过王竹石这般情态,有些慌神地伸手去拉他的胳膊,王竹石被他拉得侧过身来,被张放望见了那双失了神的双眼,黑得那么深,藏着太多心思。

      “玉成……”张放心中一跳,凑到王竹石耳旁大声喊他的字:“玉成!”

      王竹石忽而猛地一下甩开他的手,张放一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呆呆地看向了自己被他甩开的手掌。

      “张放。”王竹石这些年头一回地喊了他的全名。

      “你在想什么呢。”张放皱眉。

      “我在想……”王竹石面目悲伤,说话也轻飘飘起来,“你是不是被关得久了,忘了自己也曾是一条铮铮铁汉,哪怕亲眼见过太多死于权谋的忠志之士,也满怀豪情地发誓,说要解救天下苍生。”

      张放闻言,双拳紧握,两臂颤抖,他两目瞪大,一句话很快吐露出来,“我怎么会忘!”

      “但你也说我们救不了全天下。”

      他说出这句话,张放便沉默了,话语终于过了脑子,他轻轻地摇头嗤笑一声,他的声音显得低沉了,“怎么救?你想怎么救?没人能救。”

      王竹石的眼神无不悲悯,“所以,你是不想救了?”

      张放细细地想着这个问题。想救吗?当然想。能救么?怎么救?

      “怎么救?”张放着看向王竹石,他颓唐了,脊梁骨都弯了,软塌塌地坐在小板凳上,“我当然想救,想得快死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办法总归是有的,问题是你自己。你的想法能有多坚定,你是想成为那瓦釜,还是继续做那黄钟?”

      张放从这句话里瞧见了远远大漠的尘沙,听见了刀枪剑戟的雷鸣。这些事情都离他太远了,可张放却头一回知道,哪怕过了这么久,他骨子里的热血却从未冷却过。

      分明只有几年的光景,自己就忘了塞外黄沙被风卷起时有多刀子,忘了北方白草繁茂地教人生厌,被血一淋就更显得荒凉……而记忆中的叫喊声厮杀声却越来越近,朦胧之中他听见有人再喊“救命”,一声之后又是一声,有千千万万个人在对他喊“救命”。

      两厢沉默片刻,张放似是妥协了,轻声说:“你该庆幸这儿离太仓不算太远,毕竟弇州府那块宝地可真是太少见了。”

      王竹石听出言下之意,转眼笑开了,整张脸都熠熠生辉起来,像是隆冬被春风抚了面旁,他接道:“至少比起京畿,这儿的确近得多了。”

      张放看着他弯弯的眼睛,里头亮晶晶的,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两个塌下去的嘴角也跟着扬起来了。俩人头一次激烈的争执竟然就这样落了幕。

      这时门外正立着一个人,听见屋里头那两声笑声,那人眼眸就低垂下去了,他先用中原话念了一遍“太仓”和“弇州府”,之后又用北戎语念了一遍,他悄无声息地站了片刻,不多时又悄然转身离去了。

      屋里头的王竹石与张放都未发现他的气息,那人影子只一晃,便无踪无迹了,就好像只是外头的树枝被风吹动了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滚回来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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