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机》黎以暖

1、1、2、3

　　直到你离开我，我才知道要怎么去爱你。我才知道，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你都有可能永远离开我。
　　亲爱的，我还来不来得及再对你说一声，我爱你。

　　壹

　　阵阵潮水声漫过耳际，白色的飞鸟在头顶掠过，哀鸣。哀鸣。经久不绝。
　　缓慢地睁开眼睛，一张张陌生却欣喜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甚至有眼泪砸落。明明灭灭，我看不清晰，也记不起来。
　　一位中年妇女摸着我的脸颊，哽咽而又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你终于醒了，小米，小米你终于醒了！”
　　小米？我的名字？我闭上眼睛，努力冥想，想要从回忆中掏出一点什么，却只是徒劳，只能困惑地看着她。
　　许是看见我的困惑，中年妇女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她试探地问我：“小米，怎么了？记得吗？我是妈妈。”
　　轻轻揉了揉晕眩的脑袋，我摇了摇头。哦，对不起，虽然她的神情让我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堵着，可是我真的不记得。
　　笑容定格在中年妇女的脸上，像是碟片无法取读，硬生生地卡住。她很快又哭了，抓紧我的手哭喊：“小米你怎么了？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
　　妈妈。她说她是我的妈妈。我的手被她抓得有点儿疼，可是我怎么努力也拼凑不出关于我和她的过往，我只能本能地反抗，用力挣开她的手，拉过被子蒙住头。
　　我害怕，害怕自己害怕。蒙住被子我可以继续躲进自己的世界，听潮水的涨落，看飞鸟的痕迹。我可以不用思考我是谁，不用思考我为什么没有记忆。
　　多么可怕，我没有记忆。

　　贰

　　一个月后，我顺利出院，我已经可以接受那位自称是我妈妈的中年妇女。听医生说，我的这种失忆症是那种最少见的选择性失忆。大脑强制抹去了过往所有的记忆，一般只有经历了特别重大变故的人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重大变故。特别重大变故。
　　是什么变故呢？我很想知道。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重大变故要让医生在前面再加“特别”两个字，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原来的我选择遗忘一切。可是妈妈说，这是上天给我重新再活一次的机会，要珍惜，不要追究。
　　好吧，我不追究。我——顾小米，要好好地再活一遍。

　　叁

　　初夏的阳光穿透树影稀疏地映在地上，斑驳交错，温热的风吹过，带起阵阵蝉鸣，惬意得好像一个梦。
　　这是重新开始的第四十七天，我过得非常开心，不，我每天都非常开心。只是我常常会做梦，同一个梦。尤其是这几天，我连续五晚都梦见了那个婆婆。婆婆说，她可以给我一部时光机，让我回到过去，看看过去的时光。很遗憾，我每一晚都拒绝了她，我对我的过去好奇，却也恐惧，我不大想直面医生所说的“特别重大变故”。
　　可是今天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的妈妈。我今天在她头上看见了好几根白头发，我知道她很爱我，我不想忘记她，我要把我和妈妈之间的一切都记起来。所以我决定了，今晚再看见婆婆，我要用一用她的时光机。
　　浓雾弥漫的海边，婆婆依约出现，她和蔼慈祥，笑着对我说：“孩子，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需要时光机。”
　　我咬了咬嘴唇说：“我想回到过去看看我妈，只是这样而已。”
　　婆婆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像万花筒的东西，说：“你转动后面的齿轮，就可以从这一端的小孔看见任何你想去的那一年。可是记住，时光机只能让你看见过去，却不能改变过去。要不要找回过去，你想清楚了吗？”
　　我坚定地点头，接过婆婆手中的时光机。
　　齿轮上是密密的年份，我转动到1985年，那是我出生的第二年。
　　现在看来略显破旧的医院，一岁的顾小米扑闪着大眼睛被妈妈抱在手中，神情略有些委屈。她刚刚被护士阿姨在额头上打完吊瓶，疼痛依然，非要撒娇地赖在妈妈怀里才好，怎么也不肯让同去的舅舅抱。妈妈宠她，即使自己已经守了她一天一夜也还是抱着她，一步一步地下楼梯，只是太过疲累，脚下一软，她整个人就要摔下去。妈妈立刻紧紧将顾小米拥在了胸前，“嘭”的一声跪在楼梯上，一级一级跪着滑到了底下。舅舅立刻冲到妈妈身边，妈妈第一反应是看看怀里的顾小米有没有事，确定她一切都好时，才疼痛地呻吟起来。舅舅扶她坐下，只见她两条小腿全部磨破，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的顾小米好好的，她吃再多苦受再多伤也没关系。
　　我眼泪汹涌，对着时光机抽抽嗒嗒，手颤抖着转动时光的齿轮，一点一点往后看。
　　顾小米生病的时候她彻夜不眠地守在身边，顾小米说谎的时候她一边责骂一遍自责没有把她教好，顾小米得奖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还要高兴，顾小米……顾小米……她的生命中只有顾小米。没有爸爸的日子，她身兼父职，努力给顾小米最好的生活最棒的教育。
　　时间的齿轮转到1999年，顾小米念高一。很意外，首先出现的人不是妈妈，而是一个绑着马尾辫脸圆圆的女孩儿，她对着顾小米嘻嘻地笑，伸出手友好地说：“哎，我叫陆子矜，你呢？”
　　顾小米有一瞬间的恍惚，幽幽道：“青青字矜，悠悠我心吗？”陆子矜愣了愣，正想回答，顾小米已经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握住她的手说：“真好听的名字啊，我叫顾小米，就是我们喝的小米粥那个小米，你瞧，多普通。”
　　陆子矜笑说：“谁说的，米耶，谁离得开？小米，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哦，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顾小米也开心地笑，心里对陆子矜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从此形影相伴，整整三年，顾小米的生活中不再只有妈妈，还多了一个子矜，漂亮聪明开朗的子矜。子矜说，好姐妹，一辈子的。顾小米的心隐隐痛了一下。
　　我放下时光机，泪眼婆娑地看着婆婆。婆婆依旧笑得慈祥，“怎么样，还要继续看你的过去吗？”我点点头，婆婆说：“你可要想清楚。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我再来找你。孩子，你可真要想清楚了，时光机不能改变过去，只是看见过去。”
　　阵阵潮水声又一次漫过耳际，白鸟哀鸣，我流着泪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