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陵惊梦》禾渡

3、栖碧山还被暮云遮

　　“啊，总算到了。”
　　磕磕绊绊五天才赶到栖碧山，吴愁心里苦。
　　话说吴愁当年炼了两个法器，一支狼毫毛笔，笔尖微白，故唤作“霜染”；第二个是一本画书，翻开便可进入书中世界，原先唤作“黄金屋”，可惜被一人嫌弃庸俗，改名为“潇湘”。
　　吴愁想着自己的法器已经多未曾重炼打磨，前日打开满是灰尘的旧箱时，只抱有一丝希望。没想到除了潇湘的书页泛黄起褶难以再汇聚灵力之外，霜染竟然运作无误。
　　吴愁爱怜地摸着霜染粗壮的笔杆，感叹幸好年轻时炼法器不曾偷工减料，才能让老大的自己不徒伤悲。
　　看了看潇湘凄凄惨惨戚戚缩在桌角的模样，不忍道：“罢了，带你出去透透气。”便顺手把它放入乾坤袖中。
　　吴愁慈爱地笑着告别了泼墨和耳猫后，骑上霜染就往西北而去。不料重见天日的霜染似是回光返照，只灵活了再生时那一次。出发后各种故障，撞树，自燃，钱袋子里的碎银也赔了七七八八。虽说早就料到自己出师不利，没想到还没到栖碧山就不利成这个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委屈。
　　靠着疯狂烧法力才勉强到栖碧山角，落地后也不剩多少了。
　　为了节省法力，吴愁决定徒步。他左手扛着一支巨大的毛笔，右手在额前打了一个凉棚，遥遥地看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峰。
　　夕阳薄暮微醺，绛红色的光拢住了山的棱角，如今人间正是秋天，深山秋雨相映成趣，雾气、微雨、夕照融为一体，整个山头看不到妖气，反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
　　吴愁感到些许朦胧的暖意，眯着眼正要看得更细一些，顿时心中一惊，若这是幻境，这个大功德要想拿下可就太难了。
　　念了个诀把霜染缩小放入袖中，想拿出临行前向荣交给他的有关栖碧山鬼怪作祟的祈愿再看一遍，却怎么也摸不到。袖中，胸口，里衣，夹层，处处都没有。
　　吴愁面色茫然，喃喃道:“丢了吗？”
　　耳畔传来一声清亮的少年声:“没丢，在我这儿。”
　　吴愁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来得猛烈些。用力按下心中遇到亲人的汹涌澎湃，故作冷漠地微微侧首，斜斜睨了少年一眼，道:“我说过，同样的错误不要犯两次。”
　　耳猫抱住吴愁的一只手臂，来回晃动，撒娇道:“仙君法力剩余不多，耳猫可作仙君的粮仓。莫要怪耳猫自作主张，此次仙君若令耳猫放心，今后就再也不尾随了。”
　　夭寿了…真受不了猫撒娇啊。
　　吴愁伸出一根手指，在耳猫眼前晃了几下，道:“仅此一次。”
　　耳猫面容充满喜色，用力点头，猛然抓住了那根手指，深情地与吴愁对视，连着眨了好多下眼睛，又展颜一笑，道:“下不为例。”
　　“祈愿都整理在卷宗上了，仙君过目。”耳猫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副卷轴，递给吴愁。
　　喔……这个大功德，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啊。
　　说是这栖碧山脚有几个镇子，镇子里的人靠山吃山，经常会上山采些草药去集市上卖或者伐木劈柴留供家用，世世代代过下来，也没出什么乱子。偏偏近几个月来，上山的青壮年大部分没回来，回来的也都是小孩或者干瘦的少年，采药的姑娘们倒是一个没少。镇子里的人也不敢派其他男人们上山去找，生怕就回不来。
　　要知道男人们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还有男人的，不敢让他们上山；上山后没有回来的呢，家里的老弱妇孺们就哭天抢地，各个庙里都烧了香磕了头，哭哭啼啼诉说生活不易，老天无眼，妖孽作祟把一个家都拖垮了之类。
　　面对未知的危险，人难免有退缩之心，出于畏惧也好，出于犹豫也好，所以把希望付诸于神佛鬼怪，以求得内心安慰，这也不是一个坏方法。
　　比如，吴愁来了，怀着必须拿下大功德的豪情壮志来了。
　　是夜，意志坚定却苦无钱财的吴愁在离镇子不远的山脚下仔细挑选了一棵粗壮的槐树，又围着绕了几圈，最后拍拍树干点点头以示满意，足尖一点跳上枝杈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耳猫化作原形，看着自家仙君这副散漫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也爬到树上，钻到吴愁怀里睡下了。
　　清晨，耳猫感到脖子上的毛有些痒，正欲翻身，半梦半醒间听到上方传来清柔的男声：“我们今日进山可好？那些男人们也是白天进山就失踪了的，毕竟夜里看不清状况，比较危险。”
　　“大多数的鬼白天很少作恶，这个倒是不一样。”耳猫打了个哈欠。
　　吴愁一手支腿，一手揉了揉眉间，道：“所以是个大功德啊。”
　　耳猫跳下树，抬头对吴愁问道：“不去找附近镇子上的人问问情况么？”
　　吴愁摇头，道：“祈愿里说得差不多了。而且，”顿了顿，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想让他们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仙君不是抱着必须拿下大功德的信心来的吗？怎么会没有把握？”
　　吴愁翻身下树，道： “信心是我的事，承诺是给他人的事。走吧，吃了饭上路。”
　　又是站在栖碧山脚，吴愁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巴，定定地对着山中朦胧的红色岚烟，幽幽叹道：“先破雾气。”
　　说罢伸手从乾坤袖中取出霜染，在笔尖注入法力，随后在空中虚虚地画了一个不大不小有金色和银色相互错杂渡边的圆圈。
　　耳猫正在疑惑仙君法力几时多到能破山障了，看到那个圈，瞬间明白了。
　　向荣君说过：“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吴愁深以为然，在自己法术灵力都这幅德行的情况下，不搬救兵就上去和不明生物硬碰硬，可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吴愁对着圈内虚空喊道：“平源君？能听到吗？”
　　不一会儿，圈中空气如水纹荡开，一个相貌纯真无害的白衣少年缓缓浮现在面前。
　　“秉文仙君？”那少年道。
　　“好久不见我就不客套了啊，栖碧山有一团不妖不仙不鬼的红雾，兄弟你动动手，下一场雨可能解？”
　　平源君走到身后一处看了看，转过身，低头算了算，道：“你下去这么久，也没有找过我，真是人情薄。”不等吴愁说话，立刻又道：“这栖碧山的红雾，下雨的话，越下雾气越多，外面有一层结界，我试着用法力触了一下，直接融掉了。你该不会要进山吧？”
　　吴愁点头。
　　平源君挠了挠头，脸色青青紫紫变化莫测，半晌憋出一句：“这个山一看就有怪东西，他们长得太吓人了，我不敢去。”
　　吴愁失笑：“我没让你下来帮我，解不了也不妨事，我便直接进去。”
　　“等等等等！”平源君跺着脚喊道，“进去了之后没准儿会下雨，我的法器你拿去用吧，什么妖魔鬼怪的雨都能挡。什么时候有空还了就行，没空的话遇到谁了捎上来也成。”
　　吴愁还没消化完这句话，一件事物就从圈内冲他的脸飞来，两手堪堪接住，低头一看确实是平源君的法器，一只水瓢。抬头正欲道谢，平源君的身影却已消失。
　　耳猫伸手拂去通灵圈，对吴愁笑道：“还是小孩子脾气。”
　　平源君不愧是司水的神君，对山形山势和气候了如指掌，刚入山没多久，就飘起了雨丝。吴愁把水瓢放大，端端正正地顶在二人头上，然后才迈步前行。
　　耳猫道：“山中多雨，入山的人司空见惯，对此没有戒心，如果这些雨是迷雾阵的一环，寻常人很难逃出来。”
　　吴愁听得耳猫的声音在空山中极为缥缈，断断续续，虽说他和耳猫并肩而行，仍感觉听不甚清。
　　心底总感觉有细节被遗漏了，无奈越是努力思考越是想不出，吴愁皱眉。
　　雨细无声，却能惑人听觉，加上雾气惑人视觉，看样子能走出山的，都是被刻意放过的人。
　　为什么被放过？因为不满足要求吗？那么要求是什么？
　　很明显不是性别。镇上的人女子确实是一个不少地回来了，虽说回来的男人很少，可并不是没有。
　　如果是地点的话，也说不通，每个镇子都有男人失踪。
　　难道是年龄？
　　失踪的男人、家中的顶梁柱？平安回来的男子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
　　也就是说！二三十岁的男人！
　　好像找到了一点突破口，沿着这一点小线索，向源头继续摸索，还缺一点，还缺一点，缺了哪一点？
　　吴愁凝神片刻，止步不前，轻轻扯了一下耳猫的衣袖。
　　对着耳猫疑惑的表情，把手指立在唇边，缓缓摇头，闭上了眼。
　　耳猫虽有不解，却依着吴愁的样子闭上了眼，平心静气，深深呼吸。
　　终于，发现了奇怪的细节。
　　这个雨，散发着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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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打怪不可怕哒~会遇到另一个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