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雁荡》客归秦淮红

6、第五章

　　樊庚再醒来时，眼前是黑黝黝的山洞，唐少正拿着银针在他的穴位上轻刺，清一和程唐已经睡下了。
　　宋亦呢？宋亦……
　　樊庚微微欠身，想看看这个“罪魁祸首”正在干嘛，环视一周，竟然连宋亦的一个影子都没瞅见，反而被手上微微用了点劲的唐少一针刺的吃痛，只好躺下来。
　　唐少直愣愣的盯着樊庚，想问什么似的，不料樊庚却仿佛知道唐少想问什么似的先开口了。
　　“三年了，冬日里在雪地里受了风寒才这样的。”顿了顿，看着唐少的眼睛带了些乞求，他声音有些喑哑了，仿佛每说一句话，嗓子里都会有铁屑簌簌落下 “别告诉宋容渊。”
　　唐少深吸了一口气，“三年前雪地里受了风寒，可不就是你替宋容渊受罚的那一次？”
　　樊庚急忙更正到，“不是替！”像是害怕吵醒清一和程唐，又放小了声音重复了一遍“不是替他的。”

　　三年前冬天，宋容渊偷溜下山买酒喝，说什么冬天喝温酒才是最惬意的，丢下房中一壶冷得有些刺骨的花雕，蹦跶下山了。
　　那时“酉时禁令”颁发没多久，谢灵玉为了严肃门风，落实“酉时禁令”，便携着几个亲信，在那天夜里彻查不在山上的弟子，一切都那么巧，那天仿佛大家都计划好了的，山上只有宋容渊不在。
　　樊庚做了一个他觉得可能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一个决定——假扮宋容渊。
　　他去问唐少要了能让人声音变细一点的药，唐少让他再三确定是否要假扮宋容渊，这次谢灵玉可不是闹着玩的，樊庚还是点点头，唐少骂他“樊庚王八吃秤砣！”，可终究还是给了他药。
　　如此一来，不在山上的，就只有他樊庚一人。
　　樊庚那时风寒未愈，在雪地里硬是跪了两天两夜，而所有弟子好像都事先商量好的，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我们雁北王怀里捂着两壶温酒蹦蹦跶跶的趁夜里溜回了山上，第二天睡起来又是明媚的一天，只是奇怪这老秃驴怎么舍得让自己最宝贝的徒弟跪在雪地里两天两夜，不过看樊庚脸色臭的都能腌菜，也就没问，让这事过去了。
　　而知道这事情真相的，也就只有他樊庚和唐少两人。

　　洞外下起了淅淅小雨，唐少不敢相信樊庚那晚那一跪，竟然患上了梦魇，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一个医师更清楚梦魇的可怕性。
　　梦魇可以让一个人夜不能眠，昼不能安。
　　晚上一躺下便是洪水猛兽般袭来的恐惧与不安，白天脑子里充斥的都是晚上的梦境，如此往回反复，总有一天，这个人会被折磨致死。
　　唐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这三年你怎么熬过来的？”
　　樊庚微微一笑，眼底仿佛千尺桃花潭荡起的丝丝涟漪，“不过就是意志力之间的决斗，我有支撑，”他转头看着唐少“可梦魇他没有。”
　　唐少好像有些气急败坏，不惜爆出了粗话“个屁！你迟早有一天，要么是被梦魇折磨死，要么是累死。”
　　樊庚还是那张一贯的笑脸，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又笑了笑，更加笃定道“不会。”
　　唐少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明晃晃的少年“值得吗？”
　　樊庚低下头，闷闷道，“不问值不值得，只看后不后悔。”
　　唐少算是知道了，樊庚早已不是三年前吃了秤砣的王八了，现在是连王八秤砣一起吞了的倔驴。
　　唐少自知拗不过他，只能自认理亏，“行行行，你们一个两个的，个个意志力都猛如虎。”
　　话音刚落，宋璟雁就背着小背篓溜达回来了。
　　“我刚去探了探路，涩尕草离咱们的洞不到半里路，只是下了雨，明天的路怕是更不好走些。”说着卸下了背篓，在里面摸索，像是哄小孩一样“你们猜猜我出去抓了个什么。”
　　唐少不耐烦道“你烦不烦，赶紧拿出来，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哄嗯？”
　　“真不懂情趣。”宋容渊调侃一句，从背篓里拎出了两只兔子扔给了唐少，“喏，小厨娘，给洒家烤了！”
　　唐少还没把那两只兔子接过手，清一就“嗖”一声，直直的坐了起来，对着那两只兔子微微欠身“阿弥陀佛。”正准备拨佛珠，想起今天唐少要吃了自己的样子，还是把佛珠攥在手里，又“阿弥陀佛”了一声。
　　宋容渊听见这小秃驴开口就觉得够够的了，径直走到清一身后，立掌在清一颈侧一劈，清一闷哼一声又倒下了。
　　唐少冷笑一声，“你完了，清一是咋们五个里面最记仇的一个。”
　　宋容渊倒是满不在乎的站起来拍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小爷我怕他？”末了又把脚下的兔子拎起来，扔给唐少，“赶紧烤兔子去，趁程唐那王八精没醒。”
　　唐少撇撇嘴，接过兔子坐到火堆旁开始认认真真拔毛了。
　　看见唐少走了，宋容渊才叹了口气，坐到樊庚身边，竟百年难得一见的害臊了起来，那个时候还没有打脸专业户这个词。
　　宋容渊手指头缴着衣服，仿佛不经意般问樊庚：“你怕鬼啊？”
　　樊庚微微低头，“嗯，还有点怕黑。”
　　宋容渊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转身去找唐少了。
　　樊庚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从一边拉过一个不知是谁的包袱，垫在后背上靠着石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火堆旁的宋容渊。
　　宋容渊长得很好看，谢灵玉说自己活了五十多年了都没有见过长得这么端正的男人。
　　由于在山上，所以所有的子弟都是用头上的发冠来区别的，文部和武部并无多大区别，都是布条将头发高高的束起来，只不过武部的布条是红色的，宋容渊抱怨过好几次说谢灵玉选的颜色跟武部大婚似的，所以就把自己的布条染成白的了，把巫山一般的泼墨长发随意束着。，黑白相映好不好看。
　　宋容渊的皮肤很白，明明大家都是一起在太阳下面晒着的，可他偏偏怎么都晒不黑，皮肤还仿佛越晒越滑嫩了，如玉凝脂般的脸上缀着一双明目。
　　宋容渊是属于很英气的长相，剑眉星目，眸子仿佛深不见底，但转瞬即逝又是一副泼皮似的眼神，睫毛不长但是很浓密，鼻梁高挺，鼻头上有一颗墨痣，唇峰锋利，唇角微翘，像猫咪，又像八面玲珑能随时致人于死地的猛虎，捉摸不透。
　　肤如泉雪发如巫山，眉目缱绻寄崇山万岭。
　　坐在火堆旁，火苗跳动带着暖光的微黄映在他的脸上，鼻梁边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整个人像是笼在一层青山雾霭中，温润清冽，使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