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60、离开

　　隔日，梁萧醒转，宫人们上来挽起帐幔，她抱着大迎枕在床上滚来滚去，正滚的欢腾，有个她在萧阅微寝殿里见过的小宫女过来，行了个礼道王妃已经走了，让等梁萧醒了告诉一声。
　　梁萧滚不动了。
　　她的母妃竟这么走了。该夸一声萧阅微太不羁呢？还是骂一下她没良心？
　　天地悠悠，以后她也算是无父无母的人了。梁萧四肢大摊的躺在那里，双眼失神的盯着床顶，被子被她踢到了一边。
　　小宫女见她不吭声，等了一会儿又道，“殿下若是无事，奴婢就先下去了。对了，淳儿姐姐也跟着王妃过去了。”
　　梁萧抬手盖上眼，打鼻子里哼出一声知道了。
　　隔了片刻慢腾腾的起身，下床洗漱。
　　梁萧寝殿里伺候的人不多，穿衣之类她又是一向自己来。不过今儿她反应迟钝，宫人们好似早有准备，捧了衣饰来，服侍她穿上。梁萧机械的动作着，刚系完衣带，梁帝宫里来了个小太监，告诉说陛下请殿下起了后过去一趟。
　　梁萧答应了，也没用早膳。她起的不算早，已经巳时了，怕梁帝有什么急事，洗漱完便直接过去了。
　　仁政殿里梁帝正同几位大人商议事情，刘瑾进去通报后请梁萧先去侧殿里等着。宫人门端上来一盏温热的酥酪，梁萧接过来时一怔。
　　“陛下想着殿下肯定还没用早膳，特意吩咐奴才送过来的。”
　　梁萧的坏心情一扫而空，萧阅微并非是不告而别，她的母妃，睿智而旷达。明明自己那般难过了，还顾及着她，忍者巨大的悲痛留下。在北境时何等凶险，大梁的国运全系在梁萧一身，她坚定的站在梁萧身后，用一个母亲的伟大撑起了对孩子的保护。如今太平安泰，她明明可以在富贵乡里安享余生，却因痛失一生的挚爱而选择离开。临走了还记得照顾孩子的心绪，怕她饿着冷着，妥善的安排好一切。
　　梁萧想起来从前在玉门关时，早上她赖床了起得晚，萧阅微怕她不吃东西长久下去对身子不好总会给她留一盏温热的酥酪。梁萧爱极了这个西北特产的小食，吃完嘴巴上会留一圈白色的“小胡子”，她咯咯笑着去亲萧阅微，蹭的她满脸。
　　她何其有幸，今生得萧阅微做生身母亲。
　　一盏酥酪刚吃完，刘瑾便进来了，笑眯眯的请梁萧过去。
　　这时间掐的刚刚好，梁萧放下碗盏，漱了漱口，起身过去。
　　门口碰到几位议事的大人，停下来行礼问候，花白着胡子的刘大人一边抚着胡子一边阴阳顿挫道，“殿下气色不错，昨晚上玩的可还好？”
　　三朝老臣就是三朝老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太溜了。梁萧昨晚上回来后拉着僧一去放烟花，完了又下了会儿棋，到上床去睡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所以今儿早上比着平日里晚了许久才醒。又乍闻萧阅微出宫了，自问这会儿的脸色不可能好到哪儿去。
　　难为这老家伙也真敢说。
　　不过梁萧跟朝堂上的这帮老臣们打交道多了，自是知道什么是重点。感情梁帝这么急的喊她过来不是说萧阅微的事，是跟昨晚上出宫有关？
　　她心底疑惑，面上笑嘻嘻的，“上元节百姓们热闹热闹，刘大人儿孙满堂自是躲在家里含饴弄孙了，怕是没功夫出去逛逛，与民同乐。”
　　刘瑾在后头笑着提醒，“殿下，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诸位大人慢走，本殿得进去了。”
　　仁政殿的门开了又关，留言纷扰关在了门外，门内是脸色阴晴的孝景帝。
　　梁萧心里打了个突，不至于吧，不就是碰到了楚毓么？怎么陛下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
　　她乖乖的行礼问安，低眉垂眼站着。
　　梁萧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叫她坐了。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梁萧心道，果然，就是时间跨度有点大。皇伯父显然是想问昨天晚上她干了什么，于是她老老实实的把昨天都干了什么认认真真的复述了一遍，着重描绘了一番上元节洛阳城的夜景。
　　孝景帝听完，叫刘瑾给她端过去个茶碗。
　　“润润喉，别累着了。”
　　诶？梁萧有点摸不准她皇伯父想干什么。
　　“念念，于我大梁，你是身份贵重的长公主。于私，你是我们捧在手心宠大的孩子。你自小便处于上者之位，不用背负位下者的许多不得已。皇伯父一直有个担心，那就是你日后行事无所顾忌，不分轻重。但你向来懂事，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做出叫我失望的事来。”
　　梁萧心想，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失望的事，那你这脸色这么慎重可跟说的不一样。
　　“你跟楚国的君上之间，私下里相处时，可有什么出格的？”
　　“诶？”
　　梁萧有点摸不着头脑，孝景帝问她可有出格的事，这叫她怎么判定。
　　“皇伯父，你就直说吧，我自觉没什么啊”
　　孝景帝踌躇了一下，“前几日楚毓向我提出求亲之事，他态度很是诚挚，又不似联姻那般，倒像是瞧上你了。但今日又突然给我送了份私信，言及楚国有瘟疫发生，颇为严重，他身为国君理当回去。信里提及联姻一事，道楚国完全听取你的意思，若两国不能缔结百年之好，楚国也愿意在两国交界之处开辟商市，互通有无。”
　　“皇伯父想问问你，你昨日碰到楚毓时，可有别的什么事发生？”
　　梁萧愣了，“联姻就是联姻，怎么还有这回事？”
　　她皱了皱眉，“就我跟僧一在那里么，碰到他们之后聊了几句。不过昨夜楚毓态度却是奇怪，平时他温润君子很是端方，昨日里却似乎有些失分寸，讲话很是无礼。”
　　孝景帝闻言抬头仔细的瞧了瞧她，顿了一下道，“你，与僧一，”
　　这话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伸手比划了一下，“可是定了？”
　　“诶？”
　　梁萧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她捧着茶碗，露出了小女儿的神态，两颊浮上绯红。
　　梁帝了然。
　　“既如此，便罢了。”
　　“僧一那孩子很好，陪着你这么久，你既决定了，将来不管如何，总之不要辜负人家。”
　　梁萧赧然，“皇伯父，你这话说的偏心。”
　　孝景帝嗤笑，“我还不知道你？瞧见个好看的便走不动，也不知道学了谁”
　　梁萧指天甩锅：“自然是像我母妃”
　　孝景帝瞪她，“不像话”
　　“你母妃呢？这两天怎么样？没事多去陪陪她。”
　　梁萧诧异，“母妃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皇伯父不知道？”
　　孝景帝怔了一下，而后笑着摇了摇头，“倒像是她的性子”
　　末了冲梁萧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在这碍眼。”
　　梁萧不满极了，“皇伯父，不带你这样的，大清早的把人喊过来，没说两句就开始嫌弃。”
　　孝景被她气笑了，“你去瞅瞅，都快午时了，谁像你这么懒，能在床上躺到巳时都不起。”
　　“走走走，别在我这儿杵着，瞧见你就头疼。”
　　梁萧想着孝景帝大概心绪也不太好，便不再烦他，歇了蹭顿饭的心思，自己出了仁政殿。想了想决定去找卫晏问问情况，她总觉得梁帝刚刚还有话要说，只是乍闻萧阅微离宫，有些伤感，不想跟她再谈政事。
　　好久没去醉仙楼了，刚好也快午时了，她派人去叫卫晏，回宫换了件衣服便兴冲冲的跑去醉仙楼。
　　二楼要了个安静的雅座，梁萧先挑喜欢的叫了，跟卫晏对坐而饮。
　　卫晏拿筷子敲了敲桌子，“说吧，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叫我出来想做什么？”
　　梁萧也不跟他客气，放下酒杯压低了声音问他，“楚国真的爆发了时疫？”
　　卫晏挑了挑眉，“唔，这事吧，去岁就有了。殿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梁萧皱了皱眉，心下思忖，难不成就是个借口？但楚毓想回国没必要特意提这个呀？这不是把自己的弱点暴漏与人么？比如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开始盘算，若是借着时疫做点什么，把事情搞大，然后再兵临城下，是不是可以吃掉楚国的几个州郡？
　　“不过楚国跟咱们节气不一样，比着大梁要温暖很多。去岁时疫刚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但今冬格外的冷，我听说有蔓延的趋势。”
　　“今儿陛下召了几位老臣进宫，据说楚王要回去了，大梁估计要送几个医士过去。”
　　梁萧眯了眯眼，“这样说的话......”
　　厢房的门被推开，店小二陆陆续续的把菜呈了上来。
　　卫晏夹了一筷子豆干，“要说这醉仙楼果然跟别处不同，任是谁家也做不来这味道。”
　　“今儿得了殿下的请，饱了饱口福。”
　　“我再西北时就怀念这个味儿，可惜天高路远，只能想想。你在京里久居，倒是能常来。”
　　“啧，这话也就殿下说来理直气壮，咱们小门小户的哪儿吃得起。”
　　卫晏举了一只虾饺对着光线转来转去，“瞧瞧，瞧瞧，皮薄肉嫩，这粉嫩嫩的虾仁竟然能瞧得一清二楚。”
　　梁萧奇道：“你家是百年世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至于么。”
　　卫晏叹了口气，“殿下是富贵乡里待久了，不知人间疾苦。大梁立国也有百年了罢，前朝灭国的教训就是士族作怪，是以我朝对咱们这种世家大族很是打压。微臣家里也就有个虚名罢了，这样的好东西可是吃不起的。”
　　朝政之事从前孝景帝给她讲过，她都是听听就过了，并没很放在心上。如今听卫晏这么说，不由得好奇起来。
　　“朝廷用人都是择能者贤者居之，举凡走仕途的，哪一个不是想要高官厚禄锦袍加身。一朝为官，怎么也能祖荫三代。你这话有失偏颇，若是谁家出了个有本事的，那居上位的惜才还来不及，何至于打压，说到底还是士族自己不争气。就说你吧，我虽不关心朝堂之事，也知道陛下看重你，近来官位亨通。你不也是出身士族么，也没见故意打压你呀。”
　　卫晏失笑，“将来若是殿下当政，必将是我大梁的一大幸事。”
　　梁萧撇了撇嘴，“若是你能把筷子上的这个蹄膀放下，我许你位极人臣怎么样？”
　　卫晏眼疾手快的先啃了一口，“我筷子碰到的东西再放下那是不可能的”
　　酒足饭饱后，两人瘫在位子上消食。
　　卫晏拿脚踢了踢梁萧，“诶，楚王这就要走了，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梁萧懒洋洋的，“打算什么？他回他的家，我回我的家。一别两欢，各自安好。”
　　卫晏哈哈大笑。
　　午后的阳光暖意融融，梁萧爬起来开了窗，凑到跟前儿眯着眼晒了会儿。外头街上熙熙攘攘，卫晏托着半边脸微笑着望向她。
　　我的殿下啊，若能助你到那高位，卫晏此生也算是值了。不求位极人臣，但求青史留名，百代流芳。
　　萧阅微走的静悄悄的，期间只谢夫人去看了她。过了两天，楚毓一行也要走了。梁萧去送，洛阳城外，礼部的大人走完应有的礼节，楚毓便进了马车。隔着车窗，楚毓深深的看了一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梁萧，她正在百无聊赖的甩着马鞭玩。楚毓放下帘子，吩咐启程。
　　萧萧寒风里楚国的来使们渐渐远了，梁萧目送着楚王黑底金字的王旗直到消失不见。众人纷纷调转马头回城，梁萧捏了捏五指的关节，喀喀作响。
　　她回头笑眯眯的对礼部的人道，“诸位大人先回去吧，本殿难得出趟宫，溜达溜达。”
　　众人似乎都对她存有敬畏，不敢言及其他，都道殿下自便。梁萧神情愉悦的调转马头，往小道上跑了。
　　十里长亭归于寂静，不多时，一群商队打扮的人过来了，领头的一身轻裘，他望了望梁萧消失的那条小径，翻身下马。
　　等了没片刻，小径那头便传来一阵马蹄的哒哒声，一个年轻的姑娘并着一个神仙一般的公子过来了，二人齐齐钻上商队的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往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