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56、终身大事

　　拖了大半个月，楚毓养养就好的“小病”终于好了。
　　这期间梁萧带着谢长泽和卫晏，轮番跑驿馆。人家病了你不去看望看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怎么着也是一国之君呢。
　　梁萧不讨厌这个楚国的君上，相反还很喜欢。跟那些深陷权欲的人不同，他是个胸怀天下的帝王。梁帝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囿于皇权，虽然是个合格的帝王，但却总是在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做事。虽然尽到了责任，最终却让自己一生不幸。而楚毓则不然，他目标明确，信心坚定，并不困于权力，想要做的事情总是在和风细雨的言谈间叫人不自觉的想要为他达成。他很轻易便能在别人的言语间判断出对方的真实目的，一针见血的指出是否可行，并给出更合适的解决办法。若是不可行，又会温和的告知你原因。但倘若你认为可以说服他，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总是在对方长篇大论的试图讲明可以这么做的时候，快速的否决掉。
　　梁萧能感觉到，楚王身边的人对他都很忠心，这是一种人格魅力影响下的崇拜。
　　只可惜无法挽弓拔剑，踏遍三江六岸。
　　“你若是有机会，可以去去大漠，西北的黄沙总能激起男儿的豪迈情怀。”
　　“听闻殿下幼时曾长于玉门关，如今气度不输男子，果然风沙养人”
　　梁萧哈哈大笑，除却最初的礼让，他们之间是越来越熟了，如今楚毓已然学会打趣她了。
　　梁萧今日来是协商两国边境通商问题的，楚毓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眼见着就要到年下了，有些事拖着没个头，能敲定的事情赶紧定了完事。
　　说完事情，梁萧又转达了大梁的皇帝陛下除夕夜准备了宫宴，还请楚国君上赏光。楚毓满口答应，届时一定会去，梁萧心满意足的走了。
　　一起来的谢长泽脸色很不好，几次想开口都又忍住了。梁萧自是瞧见了，但谢长泽不开口，她才不会去问。
　　梁萧上了车驾，吩咐走人。刚合上眼，准备眯一会儿呢，车门一开，谢长泽进来了。
　　梁萧挑了挑眉，“男女授受不亲，谢小世子大刺刺的爬进我的马车里，不怕人误会么？”
　　谢长泽噎了一下，前几天他“好心”提醒梁萧，女儿家的成天往楚国君上这里跑，就算是陛下差遣也容易惹人非议。
　　“毕竟男女有别，平白叫人误会。”
　　如今梁萧拿这话来回敬，谢长泽只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我倒是想让人误会，可惜你不会。”
　　他话里有话，梁萧放下了高挑着的眉毛，决定还是老实一些，惹不起惹不起。
　　谢长泽进来了只盘腿坐着，取了个手炉拿在手里转，也不说话。
　　马车走了一大会，梁萧憋的难受。好女不跟男斗，她决定大度一些。
　　“我怎么听人说你最近喜欢往云峰寺跑？要开始修身养性了么？就你家那佛的不能再佛的气场，拿本经书往那儿一坐就是禅宗圣地。”
　　谢长泽转头看她，“那你养个和尚在身边，是准备当个开山立派的祖师爷么？”
　　得，平手。
　　梁萧摆了摆手，“你有事儿没？没的话可以滚回去了。”
　　谢长泽的眉毛都快拧到一块了，这人怎么就这么嫌弃自己么？
　　“你最近还好么？”
　　“好啊，好的很呢”
　　谢长泽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暖炉，手心被烫的红彤彤的也不自知，他似是在纠结。梁萧知他定是有话要说了，也不催他。
　　“你还在西北的时候，朝堂上因为战事争吵不休。有很多对你的非议，说什么的都有。你本就生于帝王家，又是这样的性子。我之前总担心你会受不住这些，但这两日我见你跟楚国君上的相处，才发现我的很多担心完全都是多余的，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叫人仰望。小的时候我其实很羡慕你，觉得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到如今我其实跟小时候没什么差别，只能跟在你后头，帮不上什么忙。”
　　“前几日豫王妃过来了，你大约不知道，咱们俩从小是有婚约的，从前我是存了心思的，以为不管怎样，只要我努力，长大后你就会看到我的好。可我发现自己错的离谱，情之一字，不问长短。我也算是陪着你长大的，但论情分还比不上明德太子。念念，我一直都把你放在心里。今天跟你说了，只不过是想明明白白的叫你知道，诚然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但总觉得若是没有亲口说过，有点太辜负。毕竟我那么的喜欢着你，虽然你不领情。”
　　“我这一生，太过顺遂。生在富贵中，又没有寻常勋贵家的尔虞我诈。至亲皆在，又对我疼爱有加。想来人生在世，总没有十全十美，我得到的大概太多了，所以叫我失去了最重要的。”
　　谢长泽一席话说完，车厢里陷入了漫长的寂静，两个人都久久不语。
　　谢长泽说完便湿了眼角，梁萧递给他一方锦帕。
　　谢长泽接了，握在手里没有动。
　　“往日里在街肆玩乐，那些被调戏的小娘子都是文文雅雅，弱不禁风的。话本子上也那么写，风流的才子总是跟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凑做一对儿。我自问不喜那些娇柔的做派，去京里勋贵家赴个宴，总喜欢跟大人们在一块。宫里的嬷嬷们总是愁我嫁不出去，但陛下总是一笑置之，并不以为意。我长成这样，能得你青眼相看是我的福分。到如今我也没太明白，你到底瞧上了我哪里。诚然如你所说，情之一字，不问长短。你如今既说出来了，想必也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你的事情我无权置喙，至于喜欢谁也是你的自由。你说我不领情，也算是实话。”
　　“从前我看母妃和父王在一起，总觉得是很自然的事情。但经过了这么多事，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很难得的。咱们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自是希望你能幸福美满，不过缘分不能强求。”
　　“你会嫁给楚毓么？”
　　“不知道，这玩意儿谁说的准”
　　“若是为了大梁呢？”
　　“嫁谁只看我心情，我可不认为两国之间仅靠薄弱的联姻就能万事大吉维持和平了。”
　　“不过，楚毓这人挺对我胃口的。你这么追着问不是往自己心口上捅刀子么？能不能消停消停？”
　　谢长泽咬了咬唇不说话了。
　　这么一看又惨兮兮的，倒叫梁萧觉得自己真的欺负了他。
　　摇了摇头，“你以后少往云峰寺跑，有那时间不如多陪陪镇国公他们。镇国公府就你一个孩子。虽说宠着你，但你也要心疼心疼双亲，不要等到人不在了又后悔。”
　　谢长泽闷闷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外面有人扣了扣车身，道镇国公府快到了，世子可要下车？
　　梁萧应了一声，谢长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推开车门下了车。
　　车驾停了一下，待谢长泽下了车又朝着宫城的方向过去了。
　　梁萧以手支颌，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回头还是要问问萧阅微，瞧这意思，萧阅微怕是把那桩陈年旧案给她抹去了。没有婚约也是好事，如今朝据变幻，谢长泽的性子不适合卷入其中，对他来说，对镇国公府来说，都是好事。
　　转眼到了年节，除夕夜宫里设了宴，楚毓裹着厚厚的斗篷来了。一众朝臣勋贵们相谈甚欢，梁萧着了朝服，百无聊赖的坐在孝景帝的一侧。萧阅微称病没有来，躲清静。
　　席间推杯换盏，一派祥和。
　　梁萧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借口不胜酒力的跑出来吹风。今夜的夜色很好，偶有流星划过夜幕。梁萧站在廊下，一排宫灯被夜风吹的流苏来回摆动，她瞧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大殿里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梁萧紧了紧披风，准备想个理由赶紧回宫找僧一玩去。
　　一转身差点跟楚毓撞上。
　　“吓死我了！你做什么偷偷摸摸的突然出现”
　　楚毓冷不防也被吓了一跳，他出来透透气，瞧见了梁萧在廊下站着发愣，有心吓她一吓，没想到她突然回了身。
　　楚毓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殿下站在这里做什么？夜里风大，仔细着了风寒”
　　“你不也出来了”
　　他长身玉立的，梁萧看向他得微微仰着脸，外头站的久了，梁萧的鼻尖冻的通红。
　　楚毓突然觉得身体的某处跳动了一下，他抬手抚上了胸口。
　　梁萧搓了搓脸，望着楚毓道：“走吧走吧，太冷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转了身，衣角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大梁的长公主殿下渐行渐远了，楚毓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梁萧没跑成，因着顾及楚国君上的身体，宫宴早早的就结束了。梁帝留了她一道回乾元殿，路上梁帝问她可有想嫁的人，梁萧果断的否人了。梁萧笑呵呵的也不再问了，只道不用理外头的闲言碎语，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跟皇伯父说。
　　梁萧点了点头。
　　一回宫她就去找僧一了，最近事情太多了，她跟僧一倒是许久未见。彼时僧一正在小花园里跟一堆宫人们放烟火，梁萧凑过去，竹筒倒豆子般把那些趣事讲给僧一听。
　　说到外头的传言时，顺便就把孝景帝今儿晚上问她可有想嫁的人吐槽给僧一，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殿里走。
　　“殿下怎么说？”
　　“没有啊”，梁萧一脸的理所当然。
　　“不说我现在还没想过要嫁人，就是有，也肯定不能告诉他，伯父是个老狐狸了，知道的越多，我就被整的越惨。”
　　月光如水，寒浸人骨。
　　“这样啊”
　　梁萧继续往前走，“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一次偷刘尚书的桃花醉，藏了一小瓶在身上，跟他显摆。他问我哪儿来的，我就告诉他我自己翻尚书府的墙在他们家桃树下挖的。他当着我的面笑眯眯的骗光我的酒，还夸我能干。转眼就告诉了我母妃，母妃狠抽了我一顿来着”
　　侧身，却没瞧见本该瞧见的人影。
　　一回头，僧一还定在原处。宫灯明明灭灭，僧一的脸色也明明灭灭，瞧着有些叫人难过。
　　“诶？你怎么了？”
　　“无恙”
　　梁萧背着手站定了，偏了脑袋去瞧这人，僧一最近今天穿了身素色的常服，衬的他愈发仙风道骨。
　　“僧一，我时常觉得你说不准啥时候就成仙了，你这身仙气，真是绝了！”
　　“我修的是佛，不是道”
　　梁萧突然想起来梁帝问她可否有钟意之人时，心底闪过的这人。在玉门关时萧阅微跟她讲僧一心悦她，当时只觉的稀奇，心底还稀罕了这人好一阵子。后来出了那么多事没想起来，似乎快把这事给忘了，偏偏梁帝问时想起来这一茬。
　　她想了想，往前踱了两步，僧一见她过来，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似乎又觉得不妥，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一只。
　　梁萧服气了。
　　不过她向来都不是拖沓的性子，心中这么想就直接问出来。
　　“你是不是瞧上我了？”
　　“啊？”
　　年轻的僧一显然没想到他的殿下就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他一直把她放在心上，珍之重之。他想过可能究其一生自己也不会拥有她，他想过心底的秘事会被她知晓，但从没想到会是她有一天这么随意的问出来。就好像一直等到的酷刑迟迟不来，就在他想着怎么逃避的时候，一直悬着的剑突然就劈了下来，不给他一点点准备。
　　僧一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耳尖肉眼可见的红起来。
　　风吹动月桂树，沙沙沙。
　　梁萧瞧见过她的百户长笨拙的向心爱的姑娘表白，那个叫兰芝的姑娘就是这么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俄而就羞红了脸，脑袋可劲儿的低下去，蚊子似的哼出一声：嗯
　　僧一的耳朵尖已经红了，模样也比平日里迟钝了许多。梁萧搓了搓手更贴近了他几分暗戳戳的等着这人也蚊子似的哼出一声：嗯
　　僧一只瞧见这人越发靠近的脸，熟悉的压迫感让他低下了头微微偏向一边。
　　梁萧只觉得，要来了要来了，她的小媳妇要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