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54、江山社稷

　　按着大梁的规矩，梁萧受封郡主是应该的，陛下疼宠，给个永安的封号也不是不可以，但长公主向来只能是君王的女儿才会有的封诰！
　　况且洛阳城之所以会被称做东都，只因着江陵的存在。
　　江陵繁华富庶，大梁迁都之前一直是作为王城存在的。迁都之后，因着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直都是作为储君的封地，在太子确立后封赏给储君的。先祖皇帝立的规矩，江陵一地万世不得封旁的什么人，太子登基后收回，封赏给下一任储君。江陵一地的庶务，由储君决策。为的是让储君提前熟悉军政要务，顺便给个小私库，拿江陵练练手。
　　如今孝景帝把江陵作为封地封给梁萧，且又给了长公主的封号！
　　自明德太子薨后，大梁在孝景帝的这一脉上便后继无人，毕竟先皇后过世后，后宫便没进过人。诸臣不止一次的请求梁帝选门第高贵的女子填充后宫，以延续大梁皇室的血脉。但都被梁帝驳了回去，在这件事上，梁帝的态度无比强硬。朝臣们渐渐妥协，陛下不愿意，他们总不能硬按着陛下的头把那些贵女们塞到宫里去。而且还有康王在，虽说康王世子腿脚有些毛病，但不耽误生孩子啊，众人眼巴巴的盼着康王府什么时候能出个小世子，偏大梁的皇室中了不爱婚配的邪病似的，一个一个的都不急着娶妻嫁人。豫王府的郡主今年得有20了，也没见议亲。康王府也是，至今不见康王着急。
　　众臣都快急疯了，一向门庭冷落的康王府最近几年热闹的很，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世子烦不胜烦，借着养病的由头离了府，一年不见一次。
　　如今陛下突然来了个这，就算诸人觉得女子称帝闻所闻问，也不免多了许多猜疑。要说豫王府的这位小郡主，自小便气度不凡，除了是个女儿身，行事上比着明德太子更像个储君。在西北做的那些事，只怕是个男子也要敬上三分。玉门关的战事起来之前，朝里的老臣们对着梁萧都是夸的，觉得豫王教子有方。国宴上言语巧妙的让那些个外族人下不来台，永安郡主做起来很是顺手。
　　但女子称帝不合伦理纲常，想想未来要对着一位女子的裙角称臣，诸位大人们只觉得要疯了。
　　下了早朝便把卫晏围了个水泄不通，“卫大人，您一向御书房去的勤，可知陛下这是何意啊？”
　　卫晏这两年确实承蒙盛宠，这封诰的诏书还是他在一旁润的笔。
　　卫晏笑眯眯的对着诸部大人们拱了拱手，“下官也猜不出，毕竟圣意难测嘛。不过长公主在西北的战事上大挫北境诸族，这军功放在同朝的随便哪位大人身上，那都是可以祖荫三代的！再者豫王爷已经为此殉国，长公主本就是皇族，已经封无可封。陛下没有子嗣，长公主又是自小养在陛下跟前儿的，陛下跟亲生的一样待，封个长公主也在情理之中。”
　　“那也不至于把江陵的封地都给了呀”
　　“江陵都空了这么久没人打理了，再说，我可听说从前明德太子在的时候也是长公主帮着打理的江陵的。不过是转到明面上了，诸位大人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
　　末了又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等回过神时，卫晏早趁此跑了。
　　有那三朝老臣抚着花白的胡子眯眼望天，陛下只是在朝堂上提了提此事，虽然语气上轻描淡写的，但意思确实不容置喙的。况且这卫家的小子日日跟在陛下身边，圣旨还没下呢，便一口一个长公主的，只怕此事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大梁最近只怕要不太平了，也不知那康王府的小世子如今在何处。
　　康王府，梁简在自己单独辟的小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他肤色白皙，指尖捏着白玉的棋子，竟瞧不出分别来。
　　一个家仆装扮的小厮上前，取出一枚竹筒放到他跟前。
　　梁简看也不看，一局结束，立刻有下人上前，捧着白瓷的碟子，上面放着温热的锦帕，他取了来拭手。
　　眸光瞥了一眼竹筒，小厮赶紧道：“是关于豫王府小郡主的”
　　梁简这才取了来，打开来扫了一眼，嘴角噙了一抹笑，“有意思，果然有意思。咱们的陛下可太会玩了，念念真争气。”
　　小厮摸不准他的脾性，硬着头皮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需要小的去做的？”
　　梁简心情似乎很好，“没什么，下去吧。”
　　小厮踌躇了一下，又道：“长老们希望殿下近日多关注一下永安郡主，还有就是，楚国的君上似乎要来朝。”
　　梁简难得的转过头，“嗯？他来做什么？”
　　“楚国内乱刚平，国主根基不稳。而大梁又收服了北境，据探子所报，楚国国君似乎有意与大梁联姻。”
　　“联姻？呵，这国君可真有趣，楚国的女子是都死光了么？”
　　“你下去吧”
　　“那......”
　　梁简偏了偏头，目光凌厉的盯着那小厮“永安郡主我何时停过关注？你还有事？”
　　小厮在他的目光下一个抖擞，颤抖着抱拳施礼后飞速的跑了。
　　梁简目光沉沉的盯着那人走了，伸手，一把推了棋台。衣袖纷飞间，黑白子四处滚落。
　　梁萧自打回来后就整日整日的窝在乾元殿的东阁里，偶尔去瞧瞧萧阅微，僧一整日里陪着她。梁萧吃果子，僧一就给她拨皮去壳；梁萧想看书了，僧一就读给她听。她不喜欢太多人在眼前晃，淳儿又整日里待在萧阅微那里。乾元殿大多数时间只有她跟僧一，空旷的很。真正是两耳不问窗外事，只知朝朝暮暮。
　　所以朝堂上乱成一锅粥时，梁萧这边还跟没事人一样。
　　这日梁帝下了早朝，去看萧阅微。恰巧梁萧也来了，正在小厅里一块用早膳。众人见了礼，孝景帝也还没顾得上用膳，让添了副碗筷。
　　仨人围着小圆桌，萧阅微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各色小食摆满了一桌子，加上个孝景帝也绰绰有余。
　　孝景帝夹了个奶黄酥，“孤平时一个人在宫里，还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
　　萧阅微拿筷子点了点他，“所以你需要三宫六院，见天儿的都有人陪着你，想少都少不了。”
　　孝景帝差点被奶黄酥给噎着。
　　梁萧颇有眼色的递过去一盏莲子羹。
　　孝景帝摆了摆手没有接，拿着帕子按了按嘴角，望着萧阅微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想必你还不知道，孤前几日写了个诏书，封念念做长公主。你不是说你们娘俩孤儿寡母的怕被欺负么？我就想着得多给念念攒点嫁妆，大梁属地里最富饶的就数江陵了，给念念正合适。就凑合凑合一块写上去了”说完扬手示意刘瑾把东西呈上来，“诺，你瞧瞧。”
　　萧阅微向来对京里那些规矩不甚了解，一来觉得繁文缛节委实麻烦，二来她最讨厌记那些品级礼仪。是以一时没想清楚其中关窍，但直觉孝景帝表情这么诡异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再怎么不通俗务，长公主什么意思她大约还是知道的。
　　萧阅微皱了皱眉，“虽说念念在你跟前的时候居多，但你封她长公主是不是不合规矩？”
　　孝景帝笑眯眯的摸了摸梁萧的脑袋，“咱们家念念这么乖，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萧阅微翻了个白眼，“合着你这是占我便宜呢，我辛辛苦苦生养的孩子，你说拿来用就拿来用了”
　　身高快要赶超孝景帝的梁萧万般无奈的忍受了这“慈爱”的抚摸，他们总是拿她当小孩子来看。
　　不过，萧阅微不懂，不代表梁萧不明白。但萧阅微这话直接让她和梁帝齐齐无语，什么就叫拿来用了，占便宜的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啊？
　　饭后孝景帝回仁政殿，梁萧坐了一会儿后就跟萧阅微行了礼告退。一出来就急急的往仁政殿赶，萧阅微不心急她可急，总得问清楚了。
　　孝景帝在批奏折，西窗下亮堂，他让人把书案直接挪到了西窗下，饶是这样还得凑近了才能瞧得清楚。
　　“皇伯父，您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母妃不晓得江陵的重要，您几句话就把她给糊弄了，总得给我说说理吧？”
　　孝景帝吃力的抬起头，瞧了她一眼又埋头给手边的奏折做批注。
　　“念念过来，我最近总瞧不真切东西，你来帮我读读这些”
　　梁萧走过去，拿起一本奏折念给梁帝听，完了皱了皱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往上呈，朝臣们都是吃干饭的么？！”
　　梁帝莞尔一笑，“你也瞧出来了？”
　　梁萧不解的望着他。
　　孝景帝取过梁萧手里的折子，一边慢吞吞的添墨，一边下批注。“前些时候可不是这样，也就你回来后这样的折子才多起来。之前北境一线战事吃紧，哪里有人能这么闲，每一个都叫孤头疼半天。如今个把时辰就把折子批完，省事多了。”
　　“可是想问为何把江陵封给你？”
　　梁萧点了点头。
　　孝景帝叹了口气，“皇伯父就明德一个孩子，又自幼体弱多病。孤把你接来身边教养，一来是因为你那爹娘凡事皆不上心，连带着对照顾你也随心所欲的，孤瞧着心疼。二来也是为着我大梁的江山社稷，想着将来不管怎样，总有个人能把这锦绣江山替老祖宗给看住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同样的东西，你总是比斐儿学的快，也想的多。如今我大梁皇室一脉凋零，皇伯父希望你能担着些。”
　　“不是还有康王么？”
　　“你还小，有些事不知道，康王并非我梁氏一族的血脉。”
　　“梁简不是皇叔的儿子？！！”
　　“是你皇叔，他不是先帝的血脉”
　　“嗯？”
　　“这事说来话长，总归是先帝的风流帐。所以康王那里你就不要想了，何况，梁简的身子骨又是那样的，他至今未娶，孤能寄托的只有你。”
　　“那皇伯父准备何时填充后宫？”
　　孝景帝望了她一眼，扔了手里的笔，踱步到窗前。这时节万物凋零，只有几枝光秃秃的枝杈突兀的矗立着。
　　“孤这一生，为着江山社稷，做了很多事。但如今想来，到底委屈了自己。情之一字，我输的彻底。如今半边身子都进土的人了，孤不想再难为自己。”
　　梁萧望着鬓边已皑皑的孝景帝，只觉眼睛酸涩的难受，帝王将相又如何，半生孤寂，也不过常人罢了。
　　那些盈满肺腑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梁萧动了动唇，“我都听皇伯父的”
　　孝景帝转过身，对着她笑了笑，“这条路很难走，但孤会多坚持些日子，尽量让你不那么艰辛。”
　　“过几天楚国的国主会过来，你替皇伯父接待吧”
　　梁萧难过的很，明明放在别人身上是费尽了心思谋求的东西，到得她这里却只觉得沉甸甸的。她在孝景帝注视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