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2、师父

　　定国禅寺算是个上了年代的古寺，寺里的物件源自皇家定制，规格高的不得了。
　　比如西殿这个条桌，尺寸宽大到成年男子一臂都够不到尽头。因为靠着墙放，打扫起来万分麻烦，靠着墙的那一块总是擦不到。不过这难不倒我们号称方圆五十里找不到比他更聪明的净空师兄，一手脱掉僧一的罗汉鞋，随手拿了块抹布，净空提溜着人给提溜到条桌上，“僧一，上！”
　　僧一双手摊开抹布，利落的从这头擦向那头，几个来回把条桌擦得蹭亮。
　　这边正热火朝天的打扫着，那边贵客就进了门，胡子一大把的主持颤巍巍的同着同样花白胡子的一个老头进来了，老头一身衣袍飘飘“申师父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弊寺西殿还算干净，申师父可小住几日。”这么说着，老主持颤颤巍巍的跨过殿门，笑呵呵的将人引进来。撅着屁股卖力清扫的诸僧傻了眼，通报说贵客要住进来西殿一柱香都不到，师父就把人给领进来了！师父怎么总是这么不靠谱啊！
　　贵客瞅了瞅他们，胡子一翘一翘的：“继续着，赶紧打扫了”说完甩着袖子探头探脑的往里间去了，怎么瞧怎么不正经。
　　掌门方丈笑呵呵的跟着进去，“申师父瞧着如何？”
　　“凑合凑合，”
　　说完一指外面还跪坐在条桌上的僧一，“我瞧着这个小和尚挺顺眼的，借我两天使使？”
　　了净大师眯着眼瞅了瞅，没瞅出来什么特别的，依旧笑呵呵：“借借借，送你当弟子都行。”
　　是夜，西窗下，一大一小两个脑袋。
　　小的那颗脑袋光溜溜圆滚滚，端端正正的不动。大的那颗脑袋，乱蓬蓬好似鸡窝，摇头晃脑的仿佛在啃什么东西。事实上申不害确实在啃东西，不知道他从哪儿顺了一只鸡腿，当下啃的欢实。旁边的小僧一盘腿打坐，口中默念经文。
　　申不害啃完了鸡腿，顺手在人禅衣上蹭了蹭。没骨头般躺在榻上，脑袋顺势枕在僧一盘好的腿上，还挪了挪脑袋，找了个更舒服的地儿。僧一停了一下，又继续默念经文。
　　早上行堂后，僧一抱了把扫帚默默把西殿的落叶规整到一处。已近深秋，每日里凋零的秋叶一日比一日多起来。那个怪脾气的申师父每日里不是把他刚归拢好的落叶拿掌风扫的乱七八糟就是满院子的飞檐走壁地乱窜，偶尔大半夜的把他从被窝里拖起来飞到房顶上瞧星星，僧一蹲在屋顶上抱了膝盖默默陪着仰望星河。来着是客，他不能怠慢了人家。
　　隔个两三日，申不害必要啃一回鸡腿猪蹄。这日里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撕下一条肉丝，要往人嘴巴里塞，僧一愣神的功夫居然就叫他给塞进去了。皱了皱眉头，“出家人不食荤腥”说完吐了。
　　“出家人为何不食荤腥”
　　“杀生”
　　“那你又没有杀生”
　　僧一愣了，可怜的孩子才七岁，委实没那么强的思辨能力，竟不知如何反驳，僧一愣了一会儿便低下了脑袋。
　　申不害见小孩不理他了，兴冲冲的劲头也没了，拎着鸡腿几个起落上了屋檐，今夜繁星满天，星河浩瀚。叫人想起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之感。申不害啃完了鸡腿干脆躺在房顶上和衣而卧，竟就此睡下了。
　　斗转星移，金乌从东方冉冉升起，钟声悠悠。申不害翻身下来，差点砸到一个人，僧一竟在西窗下枯坐了一宿。
　　申不害不由得仔细瞧了瞧这个年仅七岁的小和尚，眼底带了淡淡的笑意。本来就是闲了无事随意逗弄的心思，他一向不把什么放在眼里。草堆里小孩递过来的窝窝，满院子金黄枯叶飘落下无奈的神情，明灭在新生朝阳下的侧脸。申不害混蛋的一生突然就被触动了，那院子里枯坐的小孩，仿佛有着世间最圣洁的一切。他一生骄傲，毕生所学不知凡几，对天道的追求却在这一刹那顿悟。
　　西殿那棵将近千年的银杏树变得光秃秃的时候，申不害带着小僧一去了趟北域的大雪山。
　　世间有一奇珍，名曰：三台拂草。申不害此番是为大梁国新降生的皇太子寻此草配药，他停留定国禅寺许久不过是刚好碰到了个好玩的小子，虽然是个一本正经的小和尚吧，但不妨碍他留在身边带着玩玩呀。由是，跟了净那秃驴磨了磨嘴皮子，顺利的拐了小和尚出来。
　　北境奇寒，他闷头闷脑的带着短胳膊短腿的僧一在雪山上找寻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找到那药草。可怜的小僧一差点因风寒给烧没了，申不害自己吃百家饭长大的人，着实不会带孩子。不过好在他医术了得，急匆匆出了雪山，随便弄了点药草给喂下去，到底给救回来了。但终究小孩子身子骨弱，申不害在邺城一边炼药一边养孩子，药炼好了小和尚的病还没好利索。申不害没办法，终究不过将养将养就过来了。当下打定主意，把小和尚往定国禅寺一扔，自己拍拍屁股赶紧回东都，大梁国的皇太子也得治呀！
　　走之前特意关照定国禅寺的诸位：照顾好我徒弟啊！我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