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吟》罅隙里的春天

3、神女肇祸

　　P大海洋古生物系的教授北海若，年至三十，人生说不上多么顺风顺水，倒也算是波澜不兴。虽说有父母赐的好皮囊，老天赏的高智商，外加一副寡淡不羁混世魔王的性子，但他人生中做过最刺激的事左不过也就是去海岛下海潜潜水，在海底翻翻海星、捞捞螃蟹，上岸晒晒太阳、发发呆，佛系青年得很。也就在上个月月初，自己的研究合作单位，也就是冯夷所在的中科院黄河水利研究所，忽然提出了一个共事项目，大致方向是研究洛河流域的水生物生态环境，研究所需要水生物方面的专家来进行实地调查，以便后期工程的推进。北海若的恩师陈自诚教授，不知是要卖一个人情还是怎的，在所里力荐北海若。于是北海领了手下三个博士，临时进了项目组开始他们的调研，这才发生了这次的“小意外”。

　　然而，令北海教授始终没有想明白的是，这位仅仅做了一番简单自我介绍的冯夷先生，究竟是何方圣神。一路坐在车后座那么胡思乱想着，很快，冯夷的车就缓缓驶入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门口老派地挂着一块木匾，一板一眼地写着“中科院水利研究所--黄河科研调查分所”。院子不大，选址却是P城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风水宝地，可见该所的……呃，科（经）研（济）实力。车刚停稳，里面就飞奔出来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红衣女孩：“老大！你可回来啦！事情办得怎么样？“
　　怎么样？怕是请回来一个大麻烦。冯夷心里冷笑一声，努了努嘴。只见北海若一脸无辜地从后面开门下车，女孩当即就懵了：“嚯～老大！您还把大活人给带回来啦？”然后大约花了三秒把北海若从头到脚快速扫描了一遍，非常谨慎地得出结论：“天啊大帅哥！”
　　“求你矜持一点吧姑奶奶！“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哥从一楼的窗口探出头来，”CAD才画到一半出去添什么乱，给我回来！“随即转过头来对冯夷点头哈腰，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冯……冯工回来啦，辛苦辛苦！你们聊！于鲤！你给我回来！“
　　“就不！有本事你来抓我啊！“说罢，这个名叫于鲤的女孩像一条鱼一样地逃开了。窗口前又多了几个特地探出脑袋看戏的，一瞬间，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冯夷恨铁不成钢地捂着眼睛：“成何体统……北海老师让您见笑了。这是我们所几个年轻孩子，平时就爱玩闹，见到生人也没规没矩的。”
　　北海这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个冯夷，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朴素学生，说起话来竟然老气横秋的，更想不到竟然还是研究所的头目？他赶紧摆了摆手：“不打紧，我就喜欢这种思维广、欢乐多的气氛。”末了又添一句：“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冯工？冯所长？冯先生？”冯夷脸上一阵发热：“冯夷就好，其余的都是些虚名罢了。”北海若点点头：“那我们就直呼姓名，这样彼此都自在。”

　　北海跟着冯夷穿过了大半个楼道，别看这小楼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倒是实验室、教室、办公室、会议室一应俱全。冯夷领着他来到了自己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抱歉把你从P大弄到这里来，有些话还是在我这里说方便一些。”北海若心想，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大家都是科研人员，受了几十年唯物主义的熏陶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洗礼，难不成还真信邪有鬼了不成。
　　冯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叹了一口气：“北海老师……早先听说过我们这个部门没有过？”北海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老老实实答道：“在合作之前，的确从来没有听说过。”
　　冯夷一副“不怪你”的样子，中规中矩地解释道：“黄河流域的研究，自古以来就是个宏大的课题。水利工程的建立不仅仅仰仗对诸多的河道走势、流水落差的了解，更有自古就留下的许许多多鬼怪神说、未解疑团。时至今日，多少人妄图以现代文明中的科学知识为利刃，彻底去降服它。然而很多事情，并非现代人类的科技能够尽数解释。对于我们这个所而言，工程设计、图纸绘制、实地考察这类工程师惯常做的事情，大多时候只是平常状态下的一种副业。更多情况下……”冯夷抬头扫了北海若一眼，“我们负责，解决工程中突发的一些特殊问题。“
　　北海若显然误会了冯夷“特殊问题”的意思，一脸傻白甜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冯夷：“厉害了啊，是说你们能解决一般部门无法解决的工程难题么？
　　“不。“冯夷不紧不慢地盯着北海，一双眼睛绿得有些发亮，“简单举个例子，你就是我们眼下亟待解决的特殊问题。”

　　北海若从刚刚见到冯夷起就觉得有些头疼，直到现在才越发确定，今天自己整个脑子都有些功能性紊乱。他觉得自己好歹一代天骄P大教授，以前人前人后都是一派高冷的模样，偶尔说几个冷笑话就能逗得一票女同学花枝乱颤。不知道为什么，在冯夷面前，不是听不懂他说话就是反应慢半拍，总是犯一些低级错误。听完冯夷的“特殊问题”论，他尴尬了足足半分钟，而期间，对面该死的理工男（虽然北海自己也是）完全不知道给他找个台阶下，就这么直勾勾地看了他半分钟。北海若混乱的大脑告诫自己一定要赶紧想个话题渡过难关，于是磕磕巴巴地张口就先挑要紧的问：“那就是说……以后我需要经常来这里么？”
　　冯夷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经意地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北海教授，您不会还没有接到通知吧？”
　　什……什么通知。北海若心里在颤抖。他想，千万不要和眼前这个人再有什么交集了吧，天知道，才认识三四个小时，对面这位拿捏自己真是拿捏得非常到位了，随随便便压扁搓圆的节奏啊。
　　但是他还是从对面听到了不慌不忙地回答：“您的项目，已经确认将由我们部门接手。也就是说，如今我们所既是您的合作伙伴，也会就您面临的困境予以帮助。”气息一顿，一只手向他伸来，“北海，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明面上不失风度，顺从地把手伸过去，其实心里根本不愉快，简直要哭了。
　　北海若虽然是一副虚张声势徒有其表实则小白兔的性格，但好歹幼升小、小升初、中考高考GRE博士入学考等等以及等等，一路披荆斩棘，在人类社会里也是相当出类拔萃的存在，遇强则强的基本丛林生存法则，在他身上还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当冯夷不动声色地吁了一口气，起身说道“对了，等一下我来给您介绍一下单位里的同事”的时候，回头却没有从北海身上看到所期望的反馈。
　　只见北海仍倚靠在沙发中，换了个脚膝盖紧贴地翘起二郎腿，深色的西裤被微微带起，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腕，脸上早已收起今天已经做过太多次的小白兔的神情，又恢复了一副深沉冷淡的教授模样：“只是冯所长的那个故事讲得掐头去尾，我没有尽兴啊。”
　　冯夷心里一愣，随即克制地捏了捏食指第一个关节：“我是怕你……”话没说完，却见北海若点着头打断了他：“所以，我也不听什么前因后果了。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久违了，那种杀伐果决绝不拖泥带水的气场。冯夷心中百味陈杂地重新坐下：“乐意为您解答一切问题。”
　　“我还记得你讲这番故事的契机，那时我说了古籍里所流传的宓妃的一些秘史，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正中靶心。冯夷认命地笑笑：“自然是记得的。”
　　“所以，渔夫嫁女的故事，与宓妃何干？”谈起思维逻辑这种拿手绝活儿来，北海教授得心应手。
　　冯夷自知瞒不过：“渔家女儿正是宓妃。“
　　北海惊道：“所以我们看到的，正是宓妃嫁与河伯的场景？“
　　冯夷不愿多说，只微微颔首，简单粗暴地表达了肯定。
　　“船中无底，宓妃可是在那时被溺死？”
　　冯夷冷冷道：“如您所见。”算是回答。
　　“宓妃溺死泥人的传闻……”
　　冯夷以退为进地打断：“北海教授，我们是不是在这个宓妃身上过不去了？”
　　北海若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正是。三个月前的洛水行，我们怕是……去到了洛水神庙，拜了一拜女神本尊。”
　　一瞬间，冯夷的所有表情都僵在脸上，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