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吟》罅隙里的春天

1、渔夫嫁女

　　“天地初开时，有太昊伏羲氏，人首蛇身，观天地造化之变以为卜卦，结绳张弓以为渔猎，鼓瑟吹笙以为曲调，为福祐社稷之神。世人皆以羲皇称。后与女娲兄妹相婚，得子少典，得女宓妃。宓妃自幼乖戾骄纵，美而无仪，幼时常住在北海，与伏羲、女娲未常相见。后女娲氏融石补天，以身平正四野，而少典志在海内，游遍九州，便只剩伏羲与宓妃父女相依。伏羲对宓妃百般宠爱，却不想惹下祸端……“
　　教室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条缝，打断了台上老师的讲课，引得门口几个学生横眉冷对。冯夷还是绷着一脸淡定地闪了进来，胡乱找了个位置坐定。只远远瞧见讲台上那人已重新调整好节奏，继续讲道：
　　“想必在座的不少同学知道曹植的《洛神赋》，赋中所述便是曹植与洛水女神的一段思慕爱恋。而文中的洛水女神，经考，正是伏羲之女宓妃。宓妃是如何几经周转成为洛水女神的？有文献记载，宓妃落水溺亡而成神。伏羲之女是如何溺亡的？这些都是至今无法得知的谜团。”
　　这时，听得如痴如醉的学生当中，有两三个人纷纷举起了手。“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北海老师，您刚才提到的伏羲对宓妃百般宠爱，后来惹下什么样的祸端啊？”冯夷在场下饶有兴趣地听完这个学生的问题，表情有些玩味地转向讲台。阶梯教室异常的大，里面坐了两百来号人，冯夷坐在最后一排，隔着这么多学生，他一时有些看不清这位北海老师的样子。
　　这个问题一出，学生间都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北海教授垂眸一笑，就着下课的铃声不紧不慢道：“当然，上古神话大多有许多版本，不少都是零零散散拼凑来的来情节，如果同学们真的对这一块感兴趣，欢迎下课来我的办公室。不过我本人在此声明，以上情节称述仅供参考。“说罢在此一顿，”本人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学生们”轰“地一声全笑了起来，在愉快的氛围中起身收拾书包，又一个个地涌出教室。
　　冯夷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北海教授将文件都归整好准备离开教室时才突然起身。他走向这位P大年轻而博学的助理教授：“北海老师您好。”
　　北海讶异地抬头，不期对上了冯夷一对深深的绿眸，不由得心里一惊，再是一叹。冯夷一副对此习以为常地笑了笑，伸出右手：“我是来自中科院水利研究所的冯夷。”
　　北海轻轻皱了一下眉，倒也没有什么犹疑地握了握伸来的那只手：“您好，北海若。有什么事吗？”冯夷轻笑：“我是就中科院的黄河水利项目中的水生物生态环境一块，来咨询您一些问题的。刚才半道来听您的海洋古生物学课程，不曾想，听了一大截开天辟地的神话。“
　　北海也跟着笑了起来：“实在抱歉，课上一时兴起。是陈教授介绍您过来的吧？要不然您跟我到办公室坐一下？”
　　冯夷一边跟紧了北海的步伐，一边开口问道：“其实……我挺好奇的，就是北海老师您刚才讲到一半的故事。”北海回头看了他一眼，冯夷那双绿色的瞳仁仿佛会说话一样地凝视着他，叫他差点移不开视线。
　　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下，说：“客气了，你就直接喊我北海吧。”又道：“那段神女肇祸也是我从一些古籍上拼凑出来的，大致是讲宓妃貌美而凶残，不知何故溺死了她母亲女娲造出的一个泥人，伏羲以为人间法度已立，便不得徇私纵容女儿胡作非为，下令将宓妃溺死在水中。但又心存不忍，溺死之际又赋予她以神格，于是宓妃成了洛水女神，辗转嫁给有穷国国君。”
　　冯夷听得有些出神，那些远古的情节画面已经变得有些失焦了，被北海这么三言两语，似乎又清晰起来。他嗤地一声笑了起来：北海老师，我倒是知道另一个版本，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北海并没有立刻接话。办公室离得并不远，说话的功夫，两人就已经到了。招呼这位“不速之客”坐下后，他不紧不慢地泡好了两杯茶，往茶几上轻轻一放，又在沙发里坐下，松了松脖颈间的领带，长长呼出一口气：“冯先生尽可以说说看。”
　　说实话，他有些吃不准眼前这位研究人员此次来访的真正目的。由于刚才与冯夷对视时的失态，自打坐下，北海就尽量避免直视他的眼睛，心里不免开了个小差。北海若从小就是个性子颇淡的人，素日里就是一副懒懒散散对什么事情也不上心的样子。P大从来不缺青年才俊，但像他这样看起来和声细语润物无声、自成一派风流的人物也是少见的，自然，也鲜少有什么事情能震动他。而眼下面前坐着的这位来客……且不说冯夷样貌平平，衣着也是平常理工男的做派，乍看之下竟记不清他的长相，但挡不住他这双特别的眼睛。北海若兀自思量，他确信自己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的眼睛的，可偏生……
　　冯夷显然注意到了北海若的出神，他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笑道：“北海老师可知黄河河伯？”北海若不动声色地回神点了点头：“自然是从小就知道的，便是那个爱娶亲的凶神。”
　　冯夷一愣，随即苦笑应到：“对对对，就是那个小学课本里就出现过的好色之徒。”北海好奇道：“莫不是宓妃溺水与河伯有关？”冯夷摇摇头：“这便要从渔夫嫁女说起。”北海若见他一副短话长说的样子，也举着茶杯，让自己的身子往沙发里又陷了三分，这才凝神听了起来，而眼前晃动的绿眸几乎要把他带进一场上古的幻梦里。
　　“话要从黄河右岸洛水河畔的一户渔夫说起。自古以来，河洛地区渔夫嫁女便有一个特殊的习俗——夜嫁。” 冯夷的声音低沉和缓，娓娓道来，不知怎地，北海眼前一花，原本幽幽的故事竟像化作真实的场景一般，一章一节的图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那夜，年迈的渔夫将一辈子的积蓄换做了女儿的嫁妆放在了娶嫁的花船上，说是花船，其实——不过一叶窄窄的乌蓬船，船头是渔家女儿自己细细描绘的鹢鸟，在一盏艳艳的红灯笼的映衬下，显得说不出的奇怪。老渔颤颤巍巍，从自己的船里搀出一身红褂子的女儿，就着昏黄不清的跃动的烛火，为她盖上了喜帕。”
　　北海被场景的真实所恫吓到，他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背后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不仅仅是因为声音与画面交织而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也因为那个画面本身确实有些诡异：周围一片漆黑，原本汤汤的洛河水也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一般。暗夜里，水面上幽幽泊着两艘渔船，一前一后以纤绳相连。老渔佝偻着行将就木的枯躯，将女儿送进花船内，新娘顺从地躺入船中，被一圈的花团紧紧簇拥。这明明是喜事，可这船头独独一盏渔火，彤彤地倒映在洛水中，像是一朵不知名的妖姝，显得妖异古怪极了。
　　北海只听到有一个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低哑地冒了出来，几乎吓了他一大跳：“这位渔家，敢问你家姑娘所嫁何人？”正是自己的声音，这问题也却是自己此刻的想法。但没想到的是，这幻影中的老渔民还真抬起了头，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黑夜里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不到一丝眼白与反光。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语气里却透着懊丧与伤心：“说不得啊，一会儿就该来人了。”
　　话音刚落，河面上没来由地一阵寒风。老渔民浑身一个激灵，步履蹒跚地解开两船间的绳索。说来也怪，明明起了一阵无名的风，洛水河面上竟不起一丝澜漪。北海若再定睛一看，先前的那艘花船摇摇晃晃，竟自己向着河心行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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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透明趁没什么人看默默调整了一下章节，点击量虽然很低，但是会努力日更3000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