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温暖阳光》节节草

1、出生

　　萧雨出生在农村。

　　祖父萧照麟出身于地主家庭，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虽有些许学问，但不善庶务。

　　祖母刘喜梅出身于当地一户富农家，身材娇小，虽不识字，但极善绣花。

　　父亲萧国华在家行三，上有哥哥萧国安和姐姐萧国萍。

　　“成分不好”的萧家在经历了土改和文/革后，可谓穷困潦倒。

　　随着改革开放的开展与深入，国内的政治、经济环境开始发生变化。

　　同萧照麟一起念过私塾的亲戚们因为识字陆续在村里或镇上谋到了一官半职，各自的家庭条件也相继有所改善。

　　木讷的萧照麟却始终只能靠着务农度日，甚至连农活也一直干得不好。

　　由于大环境的特殊以及自身家庭条件的艰难，萧国安和萧国萍都没有上过学，从小开始就在家里、地里忙活，很是吃了些苦头。

　　萧国华作为幺儿，比大哥萧国安小了整整十岁，即使家里条件不好，也算是被宠着长大的。

　　那时食物紧缺，刘喜梅怕年幼的萧国华饿着，一直用母乳喂养他到四岁。

　　也许是被宠过了头，幼时的萧国华十分淘气，上课顶撞老师，作业几乎不做，放学后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放鞭炮吓唬路过的女生……

　　如此顽劣的萧国华，学习成绩自然极差，勉强读完初中后，就去了萧国安当时打工的南市建筑站工作。

　　萧雨的母亲名唤杨琴，小时候家里亦是穷困。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萧雨的外公外婆要在合作社里劳动（当地人称之为“上工”），种庄稼、薅秧草、挖河泥、筑圩堤……平时忙碌又艰辛。

　　作为长姐的杨琴从六七岁起便包揽了诸多家务，洗衣做饭，打扫种菜，照顾两个妹妹……

　　初三毕业，杨琴没考上高中。

　　班主任对萧雨的外公杨景泰说：“杨琴的成绩一直不错，这次没考上，可惜了，让她再读一年吧，明年一定能考上！”

　　杨景泰其人老实憨厚然耳根极软，被老师这样一劝也就同意了，于是杨琴开始复读。

　　萧雨的外婆赵兰英却一直在旁念叨：“读书有什么用？我大字不识一个还不照样过日子？一个丫头读那么多书干嘛？赶紧找个工作早点嫁人才是正经！”

　　就这样被念叨了几个月，寒假过后，在杨景泰的默许下，杨琴放弃了学业。

　　赵兰英托人帮她找到家毛绒玩具生产厂，年后就去了厂里上班。

　　杨琴十九岁那年，经嫁到他们村来的萧大姐——萧国萍牵线，相看了萧大姐的弟弟萧国华。

　　第一次见面后，“媒人”按照惯例询问了一下两边的态度。

　　其结果是——已在繁华的南市摸爬滚打了几年的萧国华对长相一般、皮肤偏黑的杨琴并不太满意，而一直生活在江市农村的杨琴却对虽不太稳重但模样颇为斯文俊秀的萧国华很是中意。

　　虽说那次相看之后，萧国华不太乐意继续相处，但萧家二老和萧国萍都觉得居家过日子就得找像杨琴这样老实稳重的。

　　经过几番撮合劝说，春节过后，萧国华和杨琴就结了婚，萧雨也在年底出生了。

　　萧雨出生前，早已成婚的萧国安已经有了两个女儿。

　　从封建社会中走出来的萧照麟，依旧秉持着当时普遍存在的一种封建思想观念——重男轻女。在他的观念里，只有儿子才能延续香火，女儿总是要嫁出去的，是为别人家养的，生了孩子也要跟着外人姓，没办法给自家传宗接代。

　　由于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越来越严格，大房那边想再生是不可能了。因此，迫切期待着男丁承继香火的萧照麟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萧国华这一房。

　　所以，因为是个女孩，萧雨的出生并未给萧家二老带来一丝欣喜，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弥漫在心间，无处发泄，不断发酵。

　　萧雨出生的那天下着绵绵冬雨，北风呼啸，格外寒冷。

　　萧照麟走了十几里地从家赶到了镇上的医院，一听说杨琴生了个女孩，看都没看刚出生的孙女一眼，掉头就往家走。

　　当时杨景泰夫妇也在医院里，同样从封建社会中走出来的他们并未觉得女儿被婆家冷待，反而因为杨琴没能给萧家添个男丁感到“抬不起头”。

　　经济条件使然，已经各自成家的萧国安和萧国华都拖家带口地跟着父母住在老宅子里。两兄弟平时住在遥远的南市建筑站里，逢年过节才回家，所以，真正意义上生活在一起的其实也就是萧家二老并两个儿媳和三个孙女。

　　萧国安的妻子柏柳是镇上小学里的语文老师，是众人眼中捧着铁饭碗的人，走到哪儿都能受人尊敬。

　　虽说同样只生了女孩，但作为一名普通女工的杨琴又怎能和教书育人的先生相提并论呢？两厢对比之下，萧家二老将自己对大房的偏爱表现得淋漓尽致。

　　作为可以支撑家庭门面的长媳，柏柳自打嫁进萧家就从未正儿八经地干过活。而杨琴自然享受不到同等待遇，每天都得早早起来做饭、洗衣服，下班回来也要帮婆婆分担家务。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正是个奇妙的东西。有些喜欢再努力也争取不来，有些不喜根植在心间，再怎么琢磨也只能得到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正如无论杨琴对婆婆如何百依百顺，始终都得不到她的青睐。

　　农忙时节，柏柳总会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起不来。不要说指望她下地干活了，就连做顿饭都不行。

　　被当成黄牛一样使唤的杨琴其实心中也是会有怨气的，可她又能怎样呢？谁让她既没有当书记的父亲，又没有体面的工作呢？

　　同样是女孩，刘喜梅对两个大孙女却是宠爱有加。若是家里杀只鸡，饭前就会偷偷把她们叫到厨房，盛出两只鸡腿分给两人吃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年幼的萧雨并不知道一只鸡身上哪里的肉更好吃，只要桌上有肉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也不知道敏感的萧雨从小就知道自己在家不受欢迎，一直在默默努力着，努力地做一个乖巧听话、人人夸赞的好孩子，希望可以得到爷爷奶奶的喜爱，所以她从不会也不敢跟堂姐们争抢任何东西。

　　萧雨出生后的第二年，萧国萍生了个儿子。虽说只是个外孙，但对于男丁匮乏的萧家而言算得上是难得的宝贝了。从那以后，若是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除了留给两个大孙女外，萧家二老也会想着给外孙送去。

　　随着萧雨姑父的生意越做越好，萧国萍辞去了工作，开始在家做起了阔太太。

　　手头宽裕的萧国萍对萧家二老颇为大方，逢年过节总少不了烟酒孝敬。要是家里换家具、冰箱、电视之类的，都会通知萧照麟，让他把旧的搬回去。

　　从萧雨读大班那年开始，每年暑假，萧国萍都会以一种衣锦还乡的姿态带着儿女回娘家小住几日。

　　如此金贵的“姑奶奶”回来，萧家肯定得好好招待。当然，早就做起“甩手掌柜”的刘喜梅自然不用亲自动手张罗，忙里忙外的只有杨琴。

　　萧雨至今还记得饥肠辘辘的她去堂屋准备吃饭，却看到八人的方桌已经每边坐了两个人时的心情。

　　她傻傻地站在堂屋门口，看着爷爷奶奶不断往表弟碗里夹菜，看着姐姐们吃得开心又满足，看着他们一直在热络地谈笑。

　　萧雨感觉自己在那站了很久很久，等待着被恩准加入其中，可似乎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直到杨琴从厨房端着炒菜过来了，萧国萍才客套地说：“杨琴啊，不用再忙了，这么多菜足够了，过来一起吃吧。”接着“惊讶”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萧雨，招呼她同他们母子坐在一条长凳上。

　　客套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当真了可不行。杨琴推辞一番便回了厨房接着忙活，而萧雨终究也没能加入那场其乐融融的饭局，默默转身回了房间，等着陪妈妈一起吃残羹冷炙。

　　上座是长者的，作为晚辈的萧雨自然没有资格坐。堂姐和表姐“同仇敌忾”，谁都不愿让萧雨过去跟她们一起挤挤。养尊处优致使身材已经完全变形的姑姑和胖成球的表弟几乎占满了一整条长凳，即使他们愿意，萧雨也挤不进去。

　　聪明的萧雨回到房间后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反思，最终将自己没能坐上那张方桌的原因归结于自己的迟到。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那天下午，萧雨早早坐到了桌边等着吃晚饭。

　　可她没想到的是，来迟一步的二堂姐会像电视剧里的泼妇一样不依不挠，大吵大闹，最后甚至躺在地上打起了滚。

　　僵硬地坐在桌边的萧雨觉得自己像是个偷了东西被发现的罪人，满怀惶恐与不安，最终被杨琴抱回了房间。

　　也许是因为萧照麟夫妇将自己对萧雨的不喜表现得过于明显，又或许是因为萧雨占座的举动引发了大家的怒气。他们默契地在自己周围竖起了屏障，不给萧雨留一丝可以挤进的空隙。

　　托家里有个老师的福，每次期末考试结束后，家里的小孩都能比别人早一些知道自己的分数。当然，萧雨除外。

　　“萧雨平时成绩那么好，不用问也知道肯定考得很好。”所以大伯母柏柳连问都懒得帮她问。

　　清闲的时候，萧照麟偶尔会教孩子们写毛笔字。

　　为了讨祖父的欢心，萧雨很用心地学，很认真地写。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在祖父口中连表弟画的墨团都比不上。

　　听到三个姐姐商量着要一起洗澡，萧雨也渴望加入，毫不意外地遭到了她们出奇一致的拒绝。

　　“我不要跟你一起洗。”表姐冷漠的表情让伤心的萧雨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姐姐们聚在一起聊天，萧雨永远只能隔着两米以上的距离看着。因为“你还小”“你不懂”，所以她只能离得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警惕着她的靠近。

　　明明表弟比她还小……明明她也是她们的妹妹……

　　“犯过错”的萧雨开始本能地学着去讨好，不断试图去弥补。

　　她贪婪地学习着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每一个优点，认真地观察周围的每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机会去投其所好。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卑微地呐喊着，希望别人能够发现她的存在，希望自己也能够得到一份偏爱。

　　可不知为何，她的努力换来了老师们的认可，却始终得不到家里长辈们的喜爱，与姐姐弟弟们的关系也渐行渐远。

　　萧雨也曾觉得委屈过，可是时间和书本渐渐让她明白：人心原本就是偏着长的，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期待可以无条件地享受平等待遇，更不要奢求有谁会无条件地偏向你。所以必须要让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对别人是否偏心毫不在意，强大到别人不得不偏向你！

　　事隔经年，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萧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坚韧和好脾气，很大程度上都源于那段岁月的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