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魇》酒醉亦休

81、番外·锦书难托 4

　　　　执衍执掌长风那日，獠弈已经回了魔界。

　　他觉得眼下的境况有些麻烦，虽然他与执衍两情相悦，可他不能丢下魔界，执衍也不能丢下长风，就算他脚程快，也不能总是两头跑吧？

　　总是活得没心没肺的魔君第一次有了甜蜜的烦恼，宫里美酒的消耗量也第一次不增反降，而号称美酒当前就必须饮尽的魔君竟每日都对着一坛暮江的梅花雪酿傻笑，场景渗人得紧。

　　可惜世事总是难料，獠弈还没想出个两全的办法，刀剑宗的几名弟子就先在湛海城的一家酒肆里同一名魔族起了争执，一怒之下便斩杀了对方，而刀剑宗的弟子杀完魔以后，还没走出酒肆就被灭了个干净。

　　两界积怨已久，打不打也就差这么一点火星子，不出三日，人间正派就已经打着“魔族滥杀无辜，残暴嗜血，讨伐魔族，替天行道”的大旗，迫不及待地打上门来了。

　　獠弈这个魔君做的无功无过，但也不是泥捏的，任人朝自己身上扣一堆黑锅还不动手削回去，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魔族大军迅速集结完毕，浩浩荡荡地开到了人界军队前，双方人马一碰面，就红着眼珠子撕成了一团。

　　獠弈坐镇魔军后方，听着对面的糟老头叨叨叨地念着讨伐的檄文，一脸痛不欲生。生性率直坦荡的魔族不论花多少年也学不会人族复杂的文化，獠弈至今都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每次开战前都要先撑着眼皮子在魔族身上找几个毛病，再写上一篇掷地有声的文章，然后两方人马一边打他们一边念。

　　简直就是没事找事，什么所谓的替天行道？大家都是同一片天底下长出来的东西，凭什么他们人族就能替天行道？每次都说的好像天下这么大，就他们是天之骄子，就他们与世无争，就他们良善温和，就他们全族都找不出一个败类一样！

　　虚伪至极！

　　獠弈听得烦，当空一掌劈过去，绞碎了那张檄文，顺便将那个喋喋不休的老东西拍吐了血。

　　对方捂着胸口呕血不止，看他的眼神惊恐万分，半晌才斗胆抬起一指，颤巍巍地指着他道：“魔族居然行偷袭这等下作之事，不讲道义，简直是无耻至极，无耻至极！”

　　獠弈连个眼神都欠奉，挥手唤了个下属过来坐镇，打算先回魔宫去，等此间事了了再去寻执衍。

　　他这一走，未曾想两界居然又结结实实地打了十几年，獠弈不耐烦了，每日都抱着那坛子酒歪在王座上，盼望着两界议和的消息，相思病日渐沉疴，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他得去见执衍。

　　獠弈一定好便觉得心下欢喜，可他这次又晚了一步，执衍先被抬进了魔宫，他身上交错着数道狰狞的伤痕，气息奄奄地被抬进大殿时，獠弈瞬间就红了眼，揪着左使的衣领子喝问道：“你们谁干的？！”

　　左使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身长九尺的昂藏汉子像只鸡仔一样啜嚅道：“君上，这可不是我等干的，此人本就身带重伤，又擅闯魔宫误触禁制，能活着出来已经很难得了。”

　　獠弈默然，摆手让他们全都滚下去了。

　　执衍伤得重，獠弈伸手抱他起来的时候，怎么都避不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疼的五脏六腑都结成了一团。他将执衍泡在了葬海池里，日日温养着。他不知道执衍为什么忽然来，他从未主动来寻过自己，但以执衍的性子，没有要事，他不会来的。

　　不过，来的正好，来了就别走了。獠弈看着泡在水里的人，摸了摸他温软的脸，整颗心像是被糖渍成了一颗酸甜的蜜饯。

　　如此半月，执衍还未等醒来，两界的战况就先出了变故——人族与魔界毗邻的边境被连屠了三座都城。

　　战不及平民乃是默认的规矩，虽然此事并无实证，可正值两族交战之期，这个锅魔族不背也得背了。

　　讨伐的檄文文采斐然，字字泣血，激励得全人族空前悲愤，正所谓哀兵必胜，魔族猝不及防之下惨败而归，人族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下梁子真结大了，这一战，小打小闹完不了，死仇已结，非鲜血不能解。

　　战争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族修士前往参战，魔宫的殿前也跪倒了一片，所有魔将都在求獠弈下令，同人族决一死战，左使红着眼咬牙道：“君上，人族着实欺人太甚！莫须有的罪名扣给吾等也就罢了，屠杀族人的血仇不能不报！”

　　“当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吗？”獠弈问道：“你等可敢对本君立下血誓，以表清白？”

　　魔族共一千三百八十二位魔将，悉数在殿前立下血誓，齐声喝道：“吾等未曾下令屠过人族都城，人族无故屠我族人，此仇此恨，必要血债血偿！”

　　血誓一出，清白自证，獠弈面沉如水，显然也正怒火中烧，当即下令道：“那便依尔等所言，此仇此恨，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左使跪倒在地，朗声道：“君上，日前那位人族，还请君上处决。”

　　獠弈闻言，冷冷地俯视着底下进言之人，声音听不出喜怒：“理由。”

　　“君上，此人以重伤之身触碰禁制还能全身而退，实力不容小觑。”左使仰头看着獠弈，眼底满是恨意：“君上，此等战力万万不可送还人界，还请君上……”

　　獠弈隔空将他掀飞，淡漠地看着他一身是血地蜷缩在地，冷声道：“你这是在教本君如何为魔界的王？”

　　左使已然不省人事，大殿里鸦雀无声，獠弈道：“都给本君滚吧，人族若再往前进一步，你们就各自卸一条腿送回来。”

　　“吾等谨遵君命！”

　　昏迷的左使被抬了下去，但所有人眼神中的不甘，獠弈看在了眼里。

　　执衍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不知为何还是没醒。虽然魔君的寝殿轻易无人能进，但两族仇恨已然不共戴天，即便獠弈再如何明令禁止也依旧有魔族悍不畏死地前来取执衍的性命。

　　獠弈不敢再将执衍留在身边了，他将执衍从葬海池里捞了出来，仔细地打理好，亲自抱回了人界。

　　此时正值隆冬，獠弈抱着人连夜回了长风，入长风的山门时，却忍不住犹豫了，抱着执衍坐在了长风门前的石阶上。

　　执衍闭着眼睛被他抱在怀里，獠弈看着眼前飞扬的雪花，忽然想起了和执衍在暮江初见的那夜，冰花凝结成雪，大团大团地落下来，很快便积起一层，这人狼狈地从暗巷里滚出来，缩在了他的脚下。

　　如果那夜，他将执衍带了回去，他今日是否就不必受这离别之苦？

　　天色泛白了，獠弈轻叹一声，将执衍搂得紧了些，下颌抵着他的额头，不舍地蹭了蹭。执衍闭着眼睛，身上沾了些雪花，獠弈抬手给他拍干净了，指尖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

　　他们从未靠的如此近过，獠弈觉得这人真是越看越好看，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自己救了他，还是两次，按照人族的规矩，这人该以身相许的。这一战轻易是不能结束了，他又要耽搁一段时日才能同执衍一起过日子，那么他有权利先收些利息。

　　獠弈看着执衍熟睡的脸，难以自制地笑了笑，抬手托住他的后颈，低头吻他的唇。

　　虽然执衍没能回应自己，但他的味道尝起来实在很不错，獠弈忍不住亲了又亲，眼看长风就要开山门了，才不情不愿地放开。

　　獠弈将人放在屋檐下，又去吻他的眉角，眼睛，脸颊……最后抵着他的额头，失落又委屈地说：“等下一次，等你清醒的时候，我再好好地亲你一遍，这次的不能算。”

　　不过这人一整个都是他的了，想想都让他觉得愉悦。

　　可在天明之前，獠弈还是只能将执衍留下，独自踏着人间的风雪离开了长风。

　　人魔两界势均力敌，各有输赢，战事愈演愈烈，两族都几乎倾尽了全族之力，唯独长风，一直不曾参战。

　　两界正值杀红眼之际，隐隐有流言传开了，说人族最开始的那三座城池并非魔界所屠，而是与魔界交恶的几座宗门私下勾结，嫁祸给魔界的。

　　可惜消息传来时早已为时太晚，两界正式开战之后，互相都屠戮了对方不少无辜平民，一笔笔血债累积在一起，早就是烂账一本，那里还算的清楚？就算开始是魔族背了锅，如今也确实是两边都不干净了，谁也别说谁无辜，血债血偿，该打的还是要打。

　　双方都咬着牙，恨不得杀到对方灭族，如何肯善罢甘休？人族将错就错，反正也没有实证出来，索性咬死了是魔族屠的城，流言也不是真的，全都是魔族动摇人心之举。

　　魔族则懒待解释，反正他们的名声在人族里面就从来没好过，什么烧砸抢掠淫邪无耻的事全都是魔族干的，魔族通通都是未经开化的蛮夷，残暴凶横鲁莽成性，简直是这世间最邪恶的种族，杀之乃是“替天行道”。

　　虽然这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实证，但魔族也一直都认为那三座城池真是自己人下手屠的，流言传来，反而让他们确认了自己吃了个闷亏的事实，战斗热情空前高涨，誓死要将那三座城池的人数杀回来。

　　两界你来我往，杀得好不精彩，双方新仇旧恨一叠加，战争更是彻底攀上了顶峰，升级成两界大战，场景真可谓是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而他们，也再次被迫退了一步，獠弈觉得，虽然这全非他本意，可他似乎确实是总在错过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