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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番外-煜 ...

  •   距离我大哥高中而我被撵出家门,过去两年了。这日天气很好,太阳还没落尽,红灿灿的。

      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到家附近拴好马,一边吃我的糖葫芦,一边在石阶上跪下。

      守门的小厮换了人,不认得我,问我是谁,我说我是煜,是这府上家主的弟弟。

      小厮半是疑惑半是不信,进去通报了,隔不多时,我看到秦晋和燕徊双双快走出来,瞧见我的时候,两个人神色都复杂,变幻了好些,最后秦晋吩咐小厮:“关门。”

      于是大门“哐”地阖上。

      我叹了叹气,早料到了。

      两年前我哥殿试拔得头筹,喜讯送回玉城,送到这里,却不是王子焕,是梁焕。云南王世子,梁焕。

      那时候秦晋愣了半晌,冲我冷笑,“你竟也不算骗我。”

      是的,我没有骗他。我是云南王第二子,梁煜。不过原来在云南,我一般被称作世子煜。王子这个用法,很古老了,但不能说骗他。

      云南内乱起了很多年,父王被赶离王城,我和母妃、大哥、小妹,也被反贼追杀,一路奔走,离开了云南。

      母妃死在路上,只剩下我们兄妹,去哪里都没有方向,只是一路在跑,不知不觉竟到了蜀地。蜀地是个好地方呢,四围重山屏障,古书上老皇帝有难,都往蜀地跑。既然我们到了蜀地,那就不要走了,反正也根本没有去处。

      那会儿真是可怜,我大哥一度还放不下他那世子脸面,至于小妹……哎,她真的太小了。

      我呢,一个人乞讨,养不活三张嘴的。

      所以我有时候会偷,只偷那些面善的,就算被抓住,他们也不打我。

      但面善的并不总是那么多,我也时常会被抓住。

      有一天,我瞧见有人在街头卖字画,这人倒是面善,衣裳也穿得那么暖,像是有银子的。我本来想找个机会,偷他的钱袋,可他先看见我了,向我招手,给了我三个铜板。

      是刚好一碗热汤面的铜板。

      我于是算了一下,他每日都在此摆摊,我每日都过来,岂不是每日都有一碗热汤面?

      我决定不偷他,先留着。

      后来我发现,他是个哑子。

      我觉得他也可怜。

      可我的热汤面好景不长,自从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将哑子拉拉扯扯带回一个小院子以后,他便不出门摆摊了。我不知道那个拉扯他的男人是谁,其实我怕哑子有危险,这才偷偷跟上去。

      后来我知道,面善那个是燕徊,特别好看那个是秦晋,小院子是他们的家。后来,也是我的家。

      那年小妹病得很重,我大哥说那是天花,他见过的,他还有个弟弟,比小妹大一些,便是天花没了。

      他终于顾不得他身为世子的尊严了,哭着去求过路的人,乞求他们施舍善心,他的小妹要死了,得了天花。

      我觉得他真傻,人家一听天花,都躲开了。

      我看准的,却是那些过路人的钱袋,我一整天没有吃饭了。而那天是除夕,我想吃顿好的,兴许药钱也能有了。

      别看我大哥硬气,我偷来的,他一样也吃,他只是故意不问我,哪里来的。

      但那天我失手了,那人也并不像看起来那般面善,对我拳打脚踢,让我痛得要死,并有其他人一起加入他。后来我大哥扑了上来,用他整个身体护住我,我能听见那些拳脚落到骨头上的闷响,我也能隔着一具身体感受到余力的震痛。那些人一直在打,我很怕,我拼命地让他们停下来,我大哥不经打的,他吃那么少,那么瘦……但没有人停下来。

      我也不敢从我大哥身下钻出去,我必须让他护着,不然我们都会死。后来,等人家终于收了手,骂骂咧咧地走得远了,我看见我大哥浑身是血,好多血。

      我将他拖回破草房下,天一亮,我去敲那小院子房门,我想哑子心善,会帮我的……

      后来,我其实没想过我能留下来,秦晋够讨厌我了,因为我没告诉他我妹妹得了天花。但他若是知道,我们三个是逃命的人,随时有被追杀的危险,还可能连累到他和燕徊,那他一定会赶走我们。

      起初,我只是不想走,我也没告诉他我偷东西,我想在他面前做个好孩子,最大的错,只是想救我妹妹。

      后来,大哥想要科举,他要面见我们那位族兄,去问他,云南百姓也是他的子民,何不施以援手?

      再后来,大哥高中状元,我和小妹也就给秦晋赶出来了。

      他生气,我懂。

      他和燕徊待我们如同家人,比我那不成器的父王反正是要好太多了,可我一直瞒着他们,让他们无知无觉地背负巨大风险……

      小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是王子然,为什么会变成梁然。离开王府的时候她太小,什么也不记得,她以为家里就该有四个哥哥,最大那一个老和她对着干,但她最喜欢那个哥哥。因为他教会她:凡事要自己选。

      然而,她想选的人,并不选她。

      那年大哥在洛京为质,太子领兵出战云南,很快,我和小妹也回到王府。

      此后一两年间,一切都平息了。可我想念玉城,常常想念这里,这里不仅仅蔽我风雨,有温情,有不拘一格的自在,有我欠了一辈子的人。

      所以我再次可怜巴巴地跪到家门口,像当年乞求他们救我大哥和小妹那样,求他们收留我,我想回到这里。

      跪了一夜之后,到平日秦晋出城的时辰,大门却未打开。我觉得他可能是往角门走了,或者他根本没有心思出城,还在同我生气。

      我将身子跪得端正些,膝盖疼得麻木,我甚至有些懊悔,昨日不该只馋那一串糖葫芦,我应该多买几袋包子,我饿。

      我还觉得头重,昨夜雾湿露重,想必着凉了。

      最后,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倒不是给饿的,是要小解,太难受了。我想秦晋那些话本里大概都是骗人的,动不动三天三夜,怎么可能,憋死了。

      我于是回了趟客栈,略作整理,也用了饭,这回没敢喝水,又去家门口跪下。

      小厮撵我走,我便退了些,他再撵,我又退,最后退到路口,还是跪着。

      那小厮摇头叹息,说我不诚心,早上他家主子搬个椅子,就在门后坐着,想看我跪多久,结果我跑了。

      搬椅子观望这种事情,秦晋干得出来的,我一面觉得好笑,一面辛酸:不是我不诚心,连跪三天三夜是不可能的,那是反天性的。

      小厮听我这样讲,觉得很有道理,又同情上我了,他问我,“你真是我们家小主子?我找这里老人打听来着,都不说。”

      瞎打听什么,好奇害死人。

      我便和他商量,能不能让我回门口去跪,跪这老远,我哥瞧不见。他说不行,我哥不让,要撵。

      也罢,我便在路口跪着。

      我原本觉得我底子挺好,最少跪三天三夜,那是下限,一般话本里都这样。而我因为吃喝三急,耽误事儿,我得跪四天,那才够补。

      但事实上,我只跪到第二天夜里,就倒下了。等我醒过来,便在家中客房,我怀疑秦晋是将我那院子都给拆了,所以我只能睡客房。

      “咳咳……”什么药这样苦,秦晋这种小心眼男人,肯定多给我放黄连了。

      “我问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小妹呢?”

      这是秦晋的声音,我拨开喂药的丫头,抬头去看,他和燕徊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先前那一面离得太远,让我瞧得不太清楚,这时候再看,我发现两年过去,他俩都没啥变化。也许秦晋最终没能逃得过,他那张脸最终还是给燕徊抹上膏子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看见他们真好,“哥。”

      秦晋冷哼一声,没应,我又看向燕徊,轻轻唤他,“嫂嫂。”

      我看见燕徊惊讶得眼睛都圆了,脸上红扑扑的,而秦晋顺手抄起茶杯,想要砸我,却又最终放下。

      他语气眼神尽皆不善,一副嫌恶的模样,“你想干什么?”

      “哥,”我长叹一声,“我被梁氏除籍了,这个世上没有王子煜,也没有梁煜,世子煜,只有……只剩下煜了。”

      “活该,”秦晋再次冷笑,“你干了什么缺德事情被除籍?”

      “我……我说我喜欢男人,我父王容不下,将我除籍了。”

      “你……”

      秦晋大概是又想砸我,这回抄了杯子,不是作势,是真要砸,给燕徊拦住了。

      “你当我这里是什么,乞丐窝吗?”

      “哥,我想回来。”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但蜀地并不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后来我带小妹离开,却是因为身份暴露,而云南战事未平,那个时候,留下来,对秦晋来说才是危险的。他那时候凶巴巴要赶我们走,但以我对他的了解,那只是作作样子,他其实并不想我们真的离开。他照顾我们那么多年,就算是野狼、是畜牲都会眷恋他,为什么人心却如此背离?

      那个时候,我真想转头回来啊。可是不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走。

      但现在不一样,一切都平定了,而我也不再是世子煜,世界上不再有梁煜,只是煜。

      秦晋犹在气头上,我“嫂嫂”倒是平静些,手语问我,“你就这样跑回来,可你小妹呢,她那样小,如今子焕……世子在洛京,你们父王顾得上她么?”

      那等王府大院,孩子没有二十个,怕也有十个吧。母亲既然过世,谁来照顾她。

      我于是又笑,向他眨眼,“我带着啊,她也回来了,在周家,和悦容嫂嫂叙旧呢。”

      秦晋又惊又气,“她也被除籍?你就是这样照顾她?”

      “她要跟着我,不想留在王府。哥,她想回来。”

      “谁是你哥?”

      “你啊。”

      我觉得我可能真要挨打了,我应该被打一顿,如果秦晋能解气的话。“哥,然然什么都不知道,离开王府的时候,她才两岁,她一直以为,她就该是这里的。哥,我不配这样叫你,可是小妹,你让小妹回来好不好?她很想你们……”

      秦晋还没有听完,拉着燕徊要走,我急得下了床,想跟上他们。骂我打我都可以,可是别不理我啊,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可不可以?

      秦晋转身瞪我,“回去躺着!你……你给我把脸挡起来,见你就烦。”

      我不敢违逆,便抬袖子挡住脸。

      “我问你,”我又听见秦晋的声音,气闷,也不无疑惑,“你真是个断袖?”

      “哥,我想回来。”我放下袖子,冲他乐。

      世上哪儿有那么多断袖,我就是想回来,我想做生意,不想做世子。

      “叫你把脸给我挡上!挡严实了!”

      我于是又抬起袖子。

      他和燕徊走了,一边走一边还生气,“她去周家做什么,真以为自己是周家人?不可能的,我不答应,院子都给她置好了,要招赘!不许嫁!”

      我便放心地躺回去了。

      后来秦晋给我和小妹改了姓,让我叫秦煜,小妹叫燕然。我不想叫秦煜,我知道他还有个弟弟秦愈,听起来好像一个人一样,那人可招他生气了。

      但他非要改,还威胁我,不改就滚出去,再不跨进家门一步。我不想滚出去,我要一辈子赖在这里,所以,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煜的故事本来应该放在主线里,但故事越写越长,最后不想再啰嗦了,就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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