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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集贤斋 ...

  •   行程中陆续买了些东西,秦晋很认真地把那柳林手稿做旧,弄得连自己也分不出真伪的时候,荣城也近了。

      入城之前,秦晋把罩了面纱的斗笠给燕徊戴上,“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燕徊点了点头。

      到了荣城,秦晋要将那件手稿脱手。他嘱了燕徊戴上斗笠,是不希望叫人瞧见了燕徊模样。因脱手后即刻离开,越少有人认得他们越好。

      再者,若真有个万一,即便他自己未能逃脱,燕徊不曾露面,却是可以远走。

      他们歇在一家并不起眼的小客栈里,拐过一个街头,不远处便是城门。第二日燕徊足不出户,秦晋独自去街头打听,给他带回几块荣城特有的状元饼。

      晚间秦晋并不曾睡下,点灯熬夜,想的是熬两眼红丝,十足的穷途末路愁苦的样子。

      燕徊辗转来回,换了几个睡姿,总是不太安稳。

      秦晋走到床边宽慰他:“你不要担心,明日我卖那手稿,定然顺顺当当,不会有差错。”

      燕徊背对着他,不好说自己只是习惯了秦晋在,忽然间这人不在身旁睡着,他有些无所适从。

      至于手稿,若是卖不出去,秦晋大概也就死了那份心,不会再打算还让他写字作画了吧?

      不过,燕徊隐隐地忽然又希望秦晋能把那东西卖出去……那样的话,他对秦晋还有几分用处。

      他心思百转千回,临到天明时,也是熬得两只眼睛发红。

      秦晋见到他这模样,可真是心疼坏了。

      早些时候这种心疼还不怎么分明,他跟燕徊不亲近,虽然愧对他,但是秦长公子心性凉薄,“愧对”这种正常人才有的情绪,不那么真切。后来一心拿燕徊当亲弟弟待,不知不觉,心疼都真切了。

      他一心疼起来呢,就忍不住想待燕徊更好一些,盘算来盘算去,怎么好都得等着卖了手稿,便将这念头搁置。

      燕徊身子是真的不好,弱不禁风的,但从前他自己不在乎,风寒饥馁,也没觉着要倒。后来跟着秦晋一起行路,天天被人说着这样要养,那样要忌,倒给养得娇贵了,不过一晚上没睡,头晕眼花的,竟然起不来。

      秦晋要走的时候,燕徊在床上伸手,扯住秦晋衣摆,在他回头时,又怔怔地松手。

      秦晋笑了笑,“你是不是怕我得了银子自己跑了?”

      燕徊倒真没想过这回事,秦晋学手语很用心,现在已经能看懂他大部分意思。如果是存了心要跑,何必费这功夫。可……若是秦晋真的就这样走了……

      燕徊摇了摇头,瞧见秦晋笑得戏谑,立刻背转身去。

      “你不再看我一眼么……”秦晋幽怨道:“万一,我给人打死了……”

      燕徊身子一僵,忽然有些害怕。他以为秦晋是胸有成竹的,没有什么秦晋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可秦晋不久之前是真的差些被人打死了,他的朋友,他的秦府,他的老仆,也都没了。

      正胡思乱想着,秦晋已经贴在他耳朵边儿上,伴随着热气出声,“死了变成鬼,比你身上还冰。”

      燕徊下意识推了他一把,秦晋便大笑着离开。

      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燕徊忽然挣起来,跑到窗户边儿上,没看见人。他的心悬空提着,没着没落的,有些担心秦晋被人识破,担心秦晋不再回来,可他……他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句“小心”,没有多看他一眼。

      秦晋袖着手稿,离了客栈,便向着之前打听到的荣城第二大书坊走去。

      荣城是前朝故都,有许多百年老族,极重诗礼教化,当今最大的书院便在荣城。这里书坊书斋云集,几家排在前列的书坊,其内不只文房用物,二楼也都展卖些名人字画。

      荣城第二大书坊名为集贤斋,正位于荣城最为繁华的地段。

      秦晋对于如何转出这件手稿,认真想过很久,一般的当铺或是书坊,怕人家不识货;可店大了又怕欺客。那老成的掌柜,往往保守而不愿冒险;年轻一些的,还是怕不识货。他思来想去,又辗转打听,最后把目标定在荣城第二大书坊,集贤斋。

      这世上大凡做老二的,心里都很有些躁动,很想要越过老大去,譬如他们家秦愈,就是个典型。

      想来,抢在第一大书坊前头,收藏了程砚山这幅字,集贤斋会有兴趣。

      此外,集贤斋现下当家的,是少东家万有轻,他这样身份,阅历不会太少,年岁却又还轻,比老狐狸容易忽悠。

      当然,秦晋对于燕徊的笔力是有信心的,对于自己做旧的功夫也并不怀疑。毕竟,他十岁那年父亲花七百两买一幅古画,那古画就是他造的。

      父亲至死也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其实挺好的……

      他心里忽生些酸楚,转念一想,老父亲幸亏是不在了,否则老人家晓得了燕徊那件事是他搞鬼,还得要活活气死。

      秦晋把那份酸楚显现在脸上,又想了些远远近近的愁闷事情,放任脸上神情继续裹挟了悲苦、抑郁、无奈,以及,一点小小的希望。

      他走进集贤斋,径直上了二楼,店内伙计看这人衣袍陈旧不合身,又皱皱巴巴的,神色愁苦,便急忙上前招呼,“这位公子,可是需要什么?”

      秦晋扫了一眼店内陈设,“见你们少东家。”

      伙计打了个哈哈,推道:“不巧得很,少东家这两日在城郊避暑,不在店里。”又道:“公子可是我们少东家朋友?小的替您带个话。”

      秦晋这神色不对,怕是个寻仇的,伙计不敢随意请出东家来。

      秦晋却只四下张望,不答理他的话。伙计正要再说点什么,秦晋忽然跑到一幅长卷面前——前朝名士孙儒的一幅写意长卷,据他所知,孙儒的画,挺值钱。他拽住画卷一角,“见你们少东家。”

      秦晋打听得清楚,每月逢五的日子,万有轻必在集贤斋。

      他手里拽的是人家店里宝贝,二楼几个伙计瞬间吓得脸都白了,即刻便有人上去三楼,请了万有轻来。

      万有轻不过二十五六年纪,生得高挑俊朗,恰到好处的几分笑意,不显得过于热络,也并不疏离,一见就让人生出好感。

      秦晋却不是容易生出好感的人,兼之这万有轻端出来的人设跟东方白是同款,秦晋更没有好感。

      “这位公子,还请宽恕小店招待不周。”万有轻脚步平稳,笑谈着上前。

      “万某已在此,公子不妨先将此卷放下。”

      秦晋仍是扯着长卷不放,“可否借一步说话?”

      万有轻点了头,带他上三楼。

      秦晋学过一些功夫,虽然百十来矿工他没有还手之力,从集贤斋内脱身该不是问题,因此到人家的地盘也没什么惧意。

      入了万有轻书房,秦晋便从怀里摸出一张裱好的字幅展开。

      “柳林手稿?”万有轻不禁出声惊呼。

      柳林手稿是程砚山亲手书写古体诗,那手稿偶有现世,虽没有人能形神具备地仿书程砚山的字,但柳林手稿本诗却是流传甚广。

      “公子,”万有轻道:“此卷可否借万某一观?”

      秦晋故作犹豫,又听他道:“公子可还拿着我家长卷啊。”

      秦晋这才将拓本给了他。

      万有青接过东西细细看了一回,已有了六七分信他。

      程砚山这个人,字里行间是毫不掩饰的孤傲狷狂,世人难以企及。否则他也不会在写下讽喻之作后还亲自刻上路边的石碑。但他生命中另有一种宿命的悲凉,以及阅尽了世态的无奈之意。这些丰富的意蕴,使得程砚山的字很难被模仿。

      不过对于燕徊这拿他的字启蒙的人来说,仿写倒不难。况且燕徊这些年几经变故,流离失所,其所历人事之沧桑,也不比程砚山少吃苦头。

      思及此,秦晋暗自发誓,日后更要善待燕徊几分。

      万有青并没有太过怀疑手稿真假,因愿意造假的人绝不能写出程砚山那一笔傲气,而一身傲气的人又很难有那一份末世纷乱民不聊生的苦意。

      当然,有傲气的人,一般也不愿意作假。

      可他终究不能确信这就是手稿正本。

      他不好说这是假的,怕眼前这人一时气恼,转去了别家。可若要说是真的,又怕这人漫天要价。而且若当真只是赝品,集贤斋天价买下赝品,就成了行内笑话。

      他叫来一个伙计,低声吩咐几句,那小二便即刻下了楼。

      秦晋猜测着他是去找懂行的前辈,心里虽不着急,面上却有些不耐烦了。

      万有轻让人摆上好茶,请秦晋坐了,又道:“公子怎么称呼?万某托大,可否唤一声贤弟?”

      “鄙姓贾,贾化。”秦晋瞥了他一眼,仍旧盯着案上手稿,神情虽不舍,却又有几分别样的神彩。

      万有轻则被他一句话噎住,满心的打探问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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