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亚病夫》冰与炭

14、第十四章 密谈

　　赛利姆站在门口，微微鞠躬，亲自送走了米克旦特。旁边似乎有人投来惊讶的目光，他享受地沐浴着这样的目光。

　　大维齐尔的死亡让他褪下了身上最后的枷锁，可以开始真正站到权力的角斗场上，面对他那有勇无谋的兄长，穆斯塔法长皇子了。他不需要在隐藏、矫饰，因为真正能够遏制他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了。

　　他不禁笑了起来，笑声好像春天的白桦树一样健朗有力，他甩开自己的袍子，向托普卡帕走去。

　　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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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托普卡帕宫，赛利姆在庭院的门外求见他的母亲。

　　门内微微传来男人的喘息声，赛利姆对此并不表现出什么反应。他干脆换了一个站姿，开始欣赏宫中那些奇花异草。苏丹的兵锋每到一处，都会派奴仆送来当地的花草植物，博他母亲的一笑。现在，这些植物在阉人和侍女们精心的照料下长得很好，正在春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着。在苏丹冷酷无情的外表之下，是炽热而专一的感情，和柔软的关心。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侍女请赛利姆进去。赛利姆弯下腰，钻过狭小的门洞，然后盘膝坐在他母亲的对面。

　　苏丹的宠妃罗克赛安娜此时脸带潮红，她正慵懒地靠在垫子上，接过一旁一个高大的阉人手中的葡萄，她在儿子面前勉强端正了形貌，只是时不时会向这个阉人投去妩媚的一眼。

　　赛利姆正襟危坐，虽然在此时，他略微为父亲感到不平（情人的爱啊，连草上面的露水还不如），但他没有说别的什么，只是配合他的母亲说一些家长里短，就好像植物的生长情况，赛利姆新的姬妾……

　　罗克赛安娜咯咯笑着，顺便提了提苏丹的身体：“你的父亲最近身体非常虚弱，没有什么力气了，”她微笑着向一旁站立的高大阉人投去一瞥，“宫廷医生建议他多休息，不要处理太多的事情。他勃然大怒，抽出刀就杀死了这个可怜人。”

　　赛利姆皱起了眉头，他原本想规劝他的母亲，即使是在苏丹不在的时候，托普卡帕宫也不应该有任何诋毁苏丹的言论和举动，但是想想他的弟弟巴业赛德，他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而是换上了一幅笑脸，他奉承他的母亲道：

　　“您还是对托普卡帕宫里面的事情了解这么深，我想，就算是苏丹自己，也不会比您更能了解这宫中发生了什么了。”

　　罗克赛安娜被赛利姆奉承到了最得意的地方，她轻笑道：“当然！我知道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我知道苏丹的幼时的故事，知道他现在在接见谁，他喜欢谁又厌恶谁……”

　　赛利姆自然地插进话去，“哦？母亲您真的知道？”他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色，压低了声音，“母亲，您知道大维齐尔现在在哪里吗？”

　　帝国可能有很多个大维齐尔，但是赛利姆母子所指的大维齐尔永远只有一个。罗克赛安娜终于被勾引起了真正的谈兴，她对大维齐尔的憎恨导致她的脸都涨红了，她以一种兴奋的语气说：

　　“当然，赛利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个贱婢和奴仆的儿子，被带到了第三庭院，和老鼠和虫子呆在一起。即使是在现在，苏丹也还没有下令掩埋他的尸体！”

　　第三庭院是苏丹儿时的居所，由于好久没有人居住，那些曾经金碧辉煌的雕饰已经剥落了，说那边蚊虫横生也不过分。

　　赛利姆从喉咙中发出了笑声，他在罗克赛安娜之前肆意顺着她的意思，肆意地贬低大维齐尔，“苏丹虽然被生前的大维齐尔蒙蔽住了，但是他依然清楚地知道只有您才是他的所爱。像大维齐尔那样的人，也不过只配在荒废的庭院腐烂。”

　　聊着聊着，他像是不经意的转变了话题，问：“您知道米克旦特这个人吗？”

　　“米克旦特？”苏丹妃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即她轻轻击掌，“啊，那位军需总长！苏丹偶尔会在我面前提到他，”她笑了起来，明艳的脸上仿佛在发光，“他可是大维齐尔最大的敌人之一。他一向反对让平民家庭的人掌握权力，苏丹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母亲”，赛利姆图穷匕见，他凑近他的母亲，“这样一个人，仅仅因为一场战役的失败，竟然屈就军需总长的位置这么多年了。正是有了他的帮助，宫廷才不会被大维齐尔所掌控，既然现在宫廷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觉得我们应该给他一些帮助。”

　　罗克赛安娜颔首，“等你父亲晚上来的时候，我会向他问一问的。”

　　赛利姆一喜。罗克赛安娜既然肯向苏丹建议，那么米克旦特的位置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他又向母亲低声问道：“米丽玛今年已经接近十六岁了吧？母亲有没有对她的婚姻有什么想法？”

　　罗克赛安娜坐直了身体，她不再去看一边的阉人，而是严肃地看向赛利姆，“你的意思是？”

　　赛利姆点点头：“是的，我觉得米克旦特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罗克赛安娜没有露出赛利姆想象中的赞同神色，她摇了摇头：“赛利姆，如果米克旦特再年轻二十岁，不，甚至是十岁，我都不会这么反对这桩婚姻。但是米克旦特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你妹妹还只有十五岁。过几年米克旦特的生命可能就会走到尽头，到时候你让你可怜的妹妹怎么办呢？被关在阴暗的房间里，”她这时倒是看了一眼旁边的阉人了，“和身边的阉人作伴吗？”

　　赛利姆十分震惊。在他眼里，这个嫉妒心极强、对苏丹并无什么忠诚的女人就像□□宫廷中随便哪个人一样，被权力的火焰所烘烤、所折磨。他没有想到，他母亲反对这箱婚姻的借口，仅仅是年龄。

　　他定了定神，意识到这也可能是一件好事，被情感束缚到如此地步的女人，总归会比野心勃勃的人更加容易说服、合作。

　　于是，赛利姆让自己落下了眼泪：

　　“母亲，像我们这样性命受到穆斯塔法威胁的人来说，未来多少年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够考虑的了。”他哽咽一下，“米丽玛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我们小时候一起手拉着手在花园里采花的场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母亲，我还记得您当时正在从屋子的小窗中间看着我们，怕我们受到什么伤。”

　　受他的语调影响，罗克赛安娜也显得感伤起来，她说，“儿子，我担心你会在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遭到你大哥的毒害啊！虽然这个宫里称呼我为女主人的有这么多人，但是我又能相信谁呢？”

　　“没有人啊！有时候我在做梦的时候，都能梦见穆斯塔法杀了你们，他手上的屠刀在流血！”

　　赛利姆跪下来，他用力地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根据杀害兄弟法律，如果我失败了，不仅我和巴业赛德会遭遇厄运，米丽玛也未必能够逃过去。帝国并没有明确禁止女苏丹的存在啊！把米丽玛嫁给一个地位崇高的野心家，已经是唯一能够让她活下去的方式了啊！”

　　罗克赛安娜听他这样说，不禁哭了起来。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赛利姆，她已经动摇，只是作为一个心肠柔软的女人，她还无法这么快作出决定。她哭得更厉害了，语调带着一丝绝望地喊道：“那也不能让米丽玛嫁给一个所有儿子都已经成年的老头啊！”

　　赛利姆过去轻轻抱住自己的母亲，没有说话，此时继续说话只会适得其反，他轻轻拍着母亲的肩膀，将自己的眼泪洒落在了母亲瘦弱的肩膀上。

　　过了良久，他哽咽着说：“母亲，我们让米丽玛自己决定吧。我的命运我已经不能够掌握，就让米丽玛决定她的未来吧！如果我们都死了，只希望妹妹能够活下去。”

　　罗克赛安娜默认了这个做法。

　　而赛利姆非常确定，米丽玛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可能再有比米克旦特地位更高，同时又愿意娶一位穆斯塔法长皇子的异母妹妹的男人，存在于这个帝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