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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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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顺十五年三月,雪色不忍离开它心爱的大明宫,最后一次替他穿上银白色,点点翠色不甘寂寞从银白间露头,在冷风中来回摇摆,不知想要得到谁的青睐。
白发苍苍的华维桢走到窗前,看见太乙宫北侧几枝不肯坠落的梅花,眼角下垂的眼睛中透着鄙视,一声讥笑:“不想,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落入土中。”
维桢关上窗户,转身回到梳妆台前,察看自己的发髻和服侍。数十年来不肯变过的同心髻,一身黑底金文的襦裙,一丝不苟,就算是在深宫中一辈子的嬷嬷都没有眼前太后更为标准。
突然,不合时宜的额前碎发破坏这严格的美丽,维桢本就很深的抬头纹更加的深重,毫不犹豫拿起梳妆匣中的小剪刀将其从根部剪了去。又仔细的欣赏了一番后,拿出匣子中的佛珠,去了小佛堂。
一抹匆忙的身影在太乙宫中穿梭,与各处如同木雕的宫人,截然不同。好像一幅绝美的雪景图有了不干净的墨点。
佛堂内维桢仔细挑选今日早课的佛经,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平稳的嘴角向下弯弯,眼中的戾气逐渐凝结。
屋外的脚步明显在停顿一下,没有声音的掀开白鹤殿的厚帘,呼吸微粗跪在维桢的面前:“太后,育旸宫传来消息,皇上……”
“说下去。”维桢语气平静的命令,只是一直转动的佛珠不知为何停止,虎口周围的皮肤发白。
“皇上,恐怕过不了,今晚。”桂嬷嬷低头盯着维桢没有一丝皱褶的裙角,小心平缓呼吸,不敢打扰。
“下去到章罚司领罚。”维桢略过桂嬷嬷,又回到梳妆台观察发饰和衣服,唤来小宫女为自己换衣,没有一丝声响,在最后确认后才走出太乙宫,迈向育旸宫,没有让人跟随。
维桢离开白鹤殿后,好像春回大地,门前的雕像宫女都活了过来,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桂姑姑,有什么事啊,能让太后出太乙宫?”小宫女凑上来,大大的眼中充满好奇。
“皇上恐怕……我还要下去领罚,你们机灵点,不要惹怒太后。”桂嬷嬷往太后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叹息说道。随后,就去章罚司。
“是,姑姑知道了。”小宫女们福身说道。
桂嬷嬷走后,小宫女的叽叽喳喳在继续。
“太后娘娘也真是的,自己的亲儿子病了,还是那模样!真怀疑皇上是不是……”
“你胆肥了是吗?主子你也敢议论,不过太后和皇上,唉。”
那年也是白雪包裹大地,厚厚的积雪踩上去格叽格叽的作响,一派丰年的预兆,那个人却倒了下去。我也是接到消息后,独自一人走在去往育旸宫的路上,那么多年大明宫的景致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有我已经老去。那时我心急如焚,生怕那人真的不在了,不是他给的宠爱,不是他给的贵妃之位,是我的儿子还没有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储君,还在天真的年纪,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可惜,事与愿违,等我到了那里,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份毫无用处的圣旨。
我当时是怎样,兴奋?迷茫?仇恨?开心?悲伤?不知道。好像最后的印象是扑到他的身上,然后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温暖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脸庞,地上薄薄的雪色开始消失,上仪殿那处瓦片反射的光芒刺得维桢的眼睛很痛,她还是迎着走了上去。
“皇太后驾到。”育旸宫人扬声报道。
上仪殿是历任皇帝的居所,也是办公的场所,轻易后宫不得踏入。维桢却对这里十分熟悉,东阁是皇上的书房,批阅奏折的地方;西阁是皇上招待亲近人的地方;外堂是皇上和朝臣商量政事的地方;内室是皇上就寝的地方。
现在这里挤满了人,全都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好像石狮子一般,连呼吸的声音都低到不能听见。
维桢扫过一众人,单手抬起,众人起身,慢慢退出内室。
“太后,来了。”骨瘦如柴的怀瑾艰难撑起身子,硕大的眼睛没有波纹望着维桢,“真是辛苦了!”
话语中嘲讽让维桢刺耳,头上的抬头纹又加深了,坐到床边的矮凳上。“皇上,不敢言辛苦。对吧,儿子。”
“儿子?”怀瑾好像听到好笑的事情,骨感的上下颌张到极限,剧烈的晃动,一滩血红就扑到明黄色的被子上。
维桢眼神微动,又撇过不看怀瑾的样子,干巴巴说道:“皇上,保重龙体。”
“哈哈,朕,身体,还有,保重,必要?”怀瑾不甚在意擦去嘴角的红色,掀开杯子,露出如同骨架的身体,“太后,在开玩笑?”
“怀瑾,注意你的态度,哀家是你的母后。”在高位多年,维桢已不习惯被人反驳。
“是啊,要不是这身血,我何苦被困在这牢中。”怀瑾语气凄凉,眼睛无神的望着维桢,指着外面无数的宫殿说道。
“皇上,作为天下之主,还有不满吗?”维桢一脸肃穆,不满的指责。
当初我是废了多少力气,才让皇上派怀珽去了南境地和落拓国作战,才让皇上在临终封了你这个皇三子作为新皇,才让你在文臣武将的面前站稳位置,现在你嫌弃身上的血缘,你不就是嫌弃我这个作为母亲的吗?可是,在你享用过后,再指责不觉得有些晚了吗,怀瑾?
“不满!?朕怎敢有,朕的人生都是你安排的,怎么敢有不满?”怀瑾身体支撑不住靠在床柱,语气更加的讽刺。
“皇上没有不满就配合太医院好好治病。”维桢皱着眉头令抬头纹更甚,嘴唇紧紧抿着,鼻翼间法令纹让她更加的严肃。
怀瑾失望的盯着维桢,想从她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遍寻不到。
为什么?她就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从小就这样,每一件事请都要按照她的期望去做,都要达到她的标准。太后明明知道大哥是最适合的人,就因为从小寄养在玉娘娘那,就满心怀疑,将大哥放到南境地那个危险的战场上,导致大哥留在了那里。将喜欢风花雪月的我推到皇位上,还觉得我不知道感恩,不知道满足,对我越来越严格,让我想要逃离她的身边,这个没有办法呼吸的地方。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和大哥和小妹团聚了。她喜欢权力就给她好了。
盯得时间太长,让维桢全身都感到不适,开口问道:“皇上,还有事?”
一丝不苟的装扮,熟悉的同心髻,没有一丝杂乱的地方,黑底金文的襦裙,外面是墨绿牡丹花夹袄,上面没有一点褶皱,她从来都是这样,没有事情让她失态,唯一一次就是父皇驾崩的时候吧,她的心中除了滔天的权力,也只有父皇占有一丝位置了,根本没有我们兄妹任何的位置,我在这里又在渴望什么,她根本就不懂。
“没事,朕累了。”怀瑾落下眼目,没有刚才的气势,没有找到的东西让他失去对抗的力量,“太后好走。”
说完也不等维桢的回答,就将自己摔回床上,背过身不看她。
维桢站起身,没有说话往内室的门口走去,迈过门槛的时候,隐约听见一句“你有把我当成孩子吗?”
维桢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怀瑾,没有任何的动作,摇摇头走了出去,交代太医院:“保不住皇上的命,你们也就不用活命了。”
在被子中的怀瑾,流下眼泪,小声说道:“大哥,小妹,你们都错了。”
阳光已将皇宫中的雪色化成了湿意,走出上仪殿,维桢微微皱眉,招来旁边的小太监,准备步辇。
乘坐步辇回去的维桢,还没有回到太乙宫,就听到远处传来丧钟的声音,昭示上仪殿的皇上驾崩了。
“怎么回事?”维桢不相信,明明刚才还和自己对话,现在就不在了。拍拍步辇的扶手,让他们回到上仪殿。
维桢大步下了步辇,朝着上仪殿趋步,顾不上身上衣服的皱褶,走进外堂,难得大声问责:“怎么回事?刚才皇上不是还好好的,现在……”
太医院院长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回话:“太后,皇上刚才是,回光返照。老臣真的……”
“怎么会?怎么会?”维桢失去平日的端庄,不顾一切的冲进内室,将服侍怀瑾的宫人全部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怀瑾的床边。
我抬起手轻轻放在怀瑾的脸上,稀疏的头发,干瘪的额头,紧闭的眼睛,凹陷的脸庞,手上还有温热的感觉。瑾儿,你为什么总是将我当做敌人那?我想不明白,为了你,我牺牲了怀珊的婚姻,为你拉来秦将军作为靠山,让你在武将中不落二皇子怀玹那个病秧子。为了你,我使计将怀珽派往南境地的战场,怀珽也争气解决了落拓,自己就不在了,为我剩下不少麻烦。你说,为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最后你都在怨恨我?我作为一个母亲,将天下都捧到你的面前,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你和先皇都一样,留下一摊子烂事都不管了,剩我一个弱女子来面对,好吧,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是我华维桢欠你们尹家的,这是最后一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维桢的脸上无声的布满了泪水,原本精明的眼睛也开始浑浊,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终于让人觉得太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
情绪平静的维桢走出内室,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指挥各处的安排。
夜晚拉黑了天空,维桢也由上仪殿回到了白鹤殿,让所有人都下去,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察看自己的发饰和衣服。
同心髻的边缘有些散开了,维桢用梳子小心翼翼将它们整理回去,看见衣服上皱褶,一遍一遍耐心将其抚平,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整理好后,维桢盯着镜中的自己,想知道那个时候,怀瑾想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她只看见自己充满红丝的眼睛,下垂的嘴角,一个老人的样子。维桢失望按下梳妆匣的镜子,发现桂嬷嬷鬼鬼祟祟抱着一个匣子在内室的门口,来回不停的踱步。
“桂嬷嬷,进来。”维桢收拾好情绪,一脸肃穆的唤桂嬷嬷。
“太后吉祥。”桂嬷嬷哆哆嗦嗦抱着匣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怀里是什么?”维桢指着她怀中精美的匣子,那不是奴才们能有的东西。
桂嬷嬷刚想回话,外面却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维桢指着桌子,让桂嬷嬷把东西放在那里,随后桂嬷嬷扶着维桢走了出去。
维桢看见远处隐隐若现的火光,耳边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还混着女子的叫喊声,外面的场景一定十分的热闹。
维桢让桂嬷嬷出去看看谁来做客,这么大的动静。自己留在白鹤殿的台阶上,冲着天空:“肖明,把润轩给哀家叫来。”
“是。”一个飘渺的声音传来,后一阵风起,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随后,桂嬷嬷回来禀告是华国舅带私兵闯进宫里。
“走,哀家也去看看,跳梁小丑怎么跳的?”维桢嘴角讥笑,一脸不屑的走出太乙宫,直接来到战火的最前沿。
“姑母!你怎么在这里?”华元宇指挥私兵努力拼杀,自己躲在阴影处偷偷观察。看到维桢的身影,惊吓的喊了出来。
“哀家,怎么在这?不得好好问问你吗?你怎么反问哀家?”维桢站在台阶之上,华元宇在台阶之下,维桢的影子借助远处的灯火将华元宇紧紧包裹起来。
华元宇自小就不喜欢自家严肃的姑母,谁在她的面前都好像是蝼蚁一般,现在的情势明显是对自己有力,对方不过是一个老太太而已,她儿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华元宇努力给自己打气,大声回话:“姑母,您曾教导过侄儿,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时今日姑母是不是要遵从呢?您要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回头父亲还能给你封个长公主什么的,您要是……就别怪侄子不将情面了!”
“志气不小啊,就你和你不知所谓的父亲,想要造反,可笑之极!”维桢布满皱纹的脸庞在光影的变换下,十分的可怕,让华元宇的腿肚子忍不住打颤。
“可,可不可笑,现在,也不是姑母你说的算的!”华元宇退后几步,大着胆子说道。
“哀家说的不算,谁说的算,你?还是你不成材的父亲?说!”维桢推开桂嬷嬷的手,一步一顿的走下台阶,朝着华元宇的方向走去。
华元宇感受到来自维桢上位者的气势,忍不住坐在地上,哆哆嗦嗦说不出任何的话。
“哀家,让你说!”维桢低头看着华元宇,震慑的眼神,让华元宇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蚂蚁,存活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天空中像是映衬维桢的话语,有人点亮了信号弹,亮光充满天空,从皇宫四角发起了密集的箭雨,不多时地上就堆满了华府私兵的尸体,连华元宇都没有躲开,被箭射残了一条腿和射瞎了一只眼,好像乞丐一般在地上爬行。
维桢在箭雨来临之前就被肖明抱到安全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惨剧,尸体堆积成山,血液凝聚河流,一幅绝美的尸山血水图。
“润轩,在哪里?”维桢无视华元宇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唤,关切秦润轩的情况。
“秦少将军和秦将军带兵在育旸宫那边扫除叛乱,应该很快就会过来。”肖明低头汇报。
“秦将军?”维桢狐疑看了一眼育旸宫的方向,他怎么回来?没有道理。
“是,属下去找秦少将军的时候,秦将军和少将军已经点完兵,向皇宫的方向来。”肖明看到的时候,也觉得奇怪,秦将军怎么知道皇宫这里有麻烦。
“嗯。”维桢没有再想秦少乾的用意,反正秦家对于大明的忠心不容置疑。
一场闹剧在秦家军的加入下很快就落幕了。
一位青年人穿着铠甲布满了鲜血,脸上也沾染了些许,他并不在意,手中拿着方天画戟一步一步的走到维桢的面前,跪下:“秦润轩救驾来迟。”
“起来吧,润轩辛苦了。”维桢走到秦润轩的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但是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不由得想起怀珊。
“是,皇祖母。”秦润轩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全部映入维桢的眼中,明眸皓齿,美如冠玉,彬彬有礼就像他的母亲一般。
“你没有受伤吧。”维桢看见秦润轩铠甲上的鲜血,关心的问道。
“没事,都是别人的。皇祖母不必担心。”秦润轩不甚在意的用右手在身上划了几下。
“那就好,下去休息吧。”维桢感到累了,就让秦润轩下去,随口问了句。“你父亲呢?”
“父亲已经回府了。”秦润轩一愣,很意外皇祖母会问起父亲的踪迹。
“知道了。”维桢点点头,就让桂嬷嬷扶自己回白鹤殿了。“明日和祖母一起去和你舅舅上柱香。没别的了,回去吧。”
维桢让桂嬷嬷下去准备洗澡水,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觉得需要洗个澡想想以后怎么做。
维桢整个人躺在水中,怀瑾没有留下子嗣,需要从旁支中选出下一任皇帝的人员。原本怀玹的儿子是最合适,可惜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病秧子,不堪重任。剩下的禅王没有留下子嗣,福王虽有子嗣,可是在祖籍上已经除名,剩下的只有神出鬼没的礼王,看来明日得让润轩去找找他这位皇叔爷。
洗漱后,维桢准备就寝的时候,看见之前的匣子。走到桌子旁,打开了匣子。维桢看见里面的东西,忍不住走到梳妆台那里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荷包,拿出里面的碎片,又小心翼翼回到匣子旁,拿出里面的平安扣,和上面的缺痕相互比对,一丝不差。她有些恍然的坐在矮凳上,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在这里。
“桂嬷嬷!桂嬷嬷!”维桢没有忍住,大声的呼唤。
“是,奴婢在。”桂嬷嬷来到维桢身旁三步远的位置,等待吩咐。
“这匣子从何而来?”维桢努力掩饰,不想让人知道她的震动。
“回太后,这是奴婢今日去往育旸宫时,皇上交给奴婢的,交代在皇上驾崩后交给太后。”桂嬷嬷放在腹部的双手紧紧相握,努力立住身子。
“下去吧。”维桢摆摆手,桂嬷嬷退了出去。
维桢再次拿起平安扣和碎片,好像那天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
那时我还只是贵妃,不是太后,坐在朱雀宫中欣喜非常,终于求得皇上松口将怀珊嫁给秦谨丞将军的儿子,拉到秦家作为怀瑾的助力,这样就能对抗怀玹在文官的声望了。
怀珊突然闯进内室,一脸愤恨看着我,指着我的鼻子说,为什么要把她嫁给秦家那个窝囊废秦少乾?明知道她喜欢是礼部大人家的二儿子。
我当时回的是什么?原话老了记不得了,大概是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人家自己找的道理,再说礼部家的那个儿子都已经定亲了。
怀珊回我,她是公主,皇上都同意婚事由她自己做主,我凭什么可以,她在太后身边长大为怀瑾做的牺牲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牺牲她的婚姻。
怀珊错了,她养在太后身边不是我的主意,更不是我所愿的,是皇上强行从我的身边抢去的,就像当初的怀珽一般。我对于皇上就是一个宠物,哪里需要都从我的身边肆意的剥夺,难道就因为我当初是宫女爬床,就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吗?不知道,现在也无从知道答案。
那时我没有告诉怀珊真相,不是我不想,而是怀珊将亲手做的平安扣狠狠的摔在地上,我忙的找掉落的碎片,错过和她解释的最好时机。可惜,那时我将朱雀宫翻来覆去找了个遍,只找到一个碎片,没有看见其他,现在它们都在我的手中,怀瑾想要告诉我什么。
维桢再次打开匣子,发现里面除了手中的平安扣,还有两封信和一把匕首。
两封信的信封都起毛了,证明有人常常打开翻看,两封上面都写着怀瑾收。维桢认得出一封上是怀珊的笔迹,另一封是怀珽的笔迹。拿出怀珊的那封打开。
跃然纸上的是怀珊劝说怀瑾不要离开皇宫的内容,而留下来的理由竟然是为了我。
母后作为母亲是不合格的,把每个孩子当成工具一般使用,为她争取更多的权力,可是反过来她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为我们?她不往上爬,又哪来我们的安稳成长,我们有多少兄弟姊妹死于后宫的手段,你也是知道,如此有理由能指责她不对?大哥出生时母后还只是一个美人,没有权力养育,眼巴巴将大哥送到与世无争的玉贵妃手中,不也是希望他健康成长吗?你在母后的身边长大,比我和大哥都幸福,你应该也知道母后对你严厉也是希望你好不是吗?我生长在皇祖母的身边,虽说母妃可能是为你的未来打算,我终究也是得到最好的照顾,不是吗?母亲是有错,但是扪心自问我们作为孩子就没有错了吗?大哥已战死沙场,只剩我们母子三人了,难道不应该相互取暖吗?你怪母后没有问过你的心意,你又何曾告诉过母后,你喜欢山河水墨,不喜争权夺利,你不曾,现在你还要弃母后而去吗?三哥你顺利登基是凭什么,你知道吗?那是大哥为你打下的江山,没有人敢对此提出质疑,最有权力阻挠你的人是秦家,而母后将我驾到秦家的用意还不清楚吗?母后为你舍弃了我和大哥,你忍心自己逍遥自在吗?三哥,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间了,母后的身边只有皇兄你了,也许你不愿意承认,但是母后在你的身上投注的心血是最多了,母后心中最重也是你。母后树敌那么多,你走了,觉得母后的下场会如何?三哥,你清醒一些,这就是你的宿命,不要逃避了,就算是为大哥看顾尹氏的江山,这是你欠他的。
全篇那么多的反问,让怀瑾留了下来,成为皇宫的困兽。作为母亲,真的不知道怀瑾竟然喜欢的是作画,不是我给的皇位。怀珊,你在弥留之际是怎么心情写下这封信的,为了我,一个不算母亲的人。
那次吵架过后,我和怀珊就没有独自相处过,还以为自己在怀珊的心中应该是坏透了,在她病发后,都没有见过最后一面,太后娘娘,您的将怀珊教养的很好,比我这个母亲强上许多。
将怀珊的平安扣和书信放回匣子,又拿出另一封信和匕首。
匕首握在手中似乎有点小,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抽出匕首,刀柄都生锈了,看来是好久不曾用过了。这把匕首谁的?为什么会在怀瑾这里?维桢将匕首放到一旁,打开怀珽写的那封信。
三弟你收到这封信就证明回不去了,母妃让我南境地的意图,心里是清楚。希望你能够担得起母妃这份期待,给你的这把匕首,请你替我好好保管,那是母妃给予我唯一的东西,唯一的念想,我不想它陪我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生锈,进而消失。我知道你埋怨母妃对你太过严格,可是你可曾知道这份严格正是我所羡慕的。我走了,母妃唯一的依靠就是你了,你要好好照顾母妃和怀珊,知道吗?你在母妃身边长大,她对你的依赖也是最多的,不要什么事情都毛毛躁躁的,以后可没有人在你后面提醒你了,也没有人替你背黑锅了,更没有替你去完成母妃的那些要求了,你要长大了。母妃对于权力很是着迷,未来你一定会成为天下之主,大哥相信你一定会做的很好,会让大哥以你为荣的。
这个匕首是我送给怀珽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此劣质的匕首怎么可能是我,送的。不对,是我送的,是在怀珽五岁生辰的时候,送到白虎宫中的,没有想到,怀珽会将它视如珍宝。在那不久后,我就有怀瑾,没有在往白虎宫送过东西。
我,是如何亏欠这三个孩子的,原来皇上的那句话说的没错,我爱的只有我自己,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今天的一切都是应得。原来我这个太后坐得也不安稳,如果没有怀珽怀珊对怀瑾的劝说,我现在早就不在也有可能,只是为什么怀瑾不早点将这些东西给我?
我想起了走出内室听到的那句“你有把我当成孩子吗?”看来是不对我抱有任何的希望了,我这个母亲真是自作自受。
维桢心情沉重的将两封信、平安扣和匕首拿到佛堂中的红木的箱子中,仔细抚摸过里面的每一样东西,将平安扣那些整整齐齐的放到里面,瞥见了落了灰的一份圣旨。
那个人留给我最没有用的东西,一道免死的圣旨。
维桢坐在梳妆台前观察自己的衣服的头发没有问题后,躺在床上,将被子平平整整的盖在身上,双手交叠在胸前。
如果佛祖可怜,重来一回,我必不踏入后宫纷争,不到皇上身边,怀珽他们也就不用有我这样的母亲了。
第二天早晨,桂嬷嬷来叫醒太后的时候,才发现维桢静静在睡梦中去了。
在秦家的支持下秦润轩扶持礼王的孙子继承皇位,自己成了护国的将军。
在将军府的秦少乾听到太后去世的消息的时候,将自己关在与发妻生活的卧室当中。
“你知道吗?你母亲也去找你了,不知道她对你会后悔吗,她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早逝,她还配为母亲吗?我对她的心情复杂,感激她将你嫁给我,又憎恨因她才会有人想害你,我知道你不恨她,你一直很珍惜那个平安扣,虽然被你自己摔坏了,但是你自己又偷偷捡了回来,在怀瑾要逃离皇宫时,让人带话给他,让他知道她在乎你们,其实你我都知道只是一个骗局,一个将怀瑾困在皇宫的陷阱,你因这个陷阱而心满意足的死去,为了那个孤独自私的母亲。她对于润轩还是不错的,这一点我也没有办法否认,珊珊,我真的好累,我想去找你了,反正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完成了。”
最后被仆人发现秦少乾抱着怀珊的牌位,嘴角泛起满足的微笑,死去了。
旧时代的一切好像在那一天终结,剩下的只有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