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顾》扶伶

3、第二章 红楼

　　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第二日敛风城一行继续赶路，大家一路谈笑风生，神采飞扬不可一世。
　　踏入城门,城中难有如此浩荡的队伍,人们纷纷侧目。在这几十个江湖高手的队伍中间,包围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一眼就看出那是上等红木制成的,雕着细致纹路,四个角上金边框镶起各色宝石和翠玉,尤其夺目。
　　江湖上门派林立,正邪难辨,向来就是不安稳的。朝廷和边远地带的夹击,一直让中原自称正派的敛风城腹背受敌。唯有九年前,惊才绝艳的大侠陆渊城率领一众中原弟子打击南疆湿婆教成功后又扫平背叛者苏家,还向朝廷献上苗疆宝物。这才让中原武林安定了一阵。
　　也仅仅是一阵,如今新的反抗势力又在崛起——长欢门。据说是多年前南疆湿婆教的残余教徒负隅顽抗。他们一直潜伏在暗,处处制约着正派的行动,让人摸不清方向。一场暗里的较量也由此开始。

　　队伍最前的剑客着黑色劲装,衣抉飞扬,目若寒星,五官如雕篆出来一般,带着潇洒不羁的侠气,让人过目不忘,嘴角却含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他高高举起手中剑,笑着拍动马儿“驾!”,顿时整个队伍跟随着一同奔跑前进。阳关大道上尘土飞扬，两侧行人纷纷避让,小孩大声欢呼 ,男人们侧目怒视,而楼上烟红柳绿的风尘女子们都扬起了自己精致的手绢呼唤着，“看哪~是敖彻公子!”
　　那人听到了这样娇弱的欢呼声,勒住马儿回头看向那些女人,嘴边的笑更加邪气而放肆,楼上的女人像是魂都被夺了去,而马上的少侠只是吹了一记漂亮的口哨,便消失在视野里。

　　穿过喧嚣的闹市,大队人马在一处楼前勒马停下。
　　刚一下马眼前这栋建筑就让众人一下就傻了眼。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没见过,但这里还是太过出众。
　　天下第一楼——红楼。

　　它并不是一幢高楼,它很大,四面围起的小建筑群略为低矮,只有两层,中间有一幢楼中楼则如高高的灯塔一般伫立。
　　红楼整个都是红色的。
　　它依着江畔而建，冰天雪地的死寂中，唯有那么一团鲜活的颜色如同在眼眸里跳动的火焰。所有横栏直杆,檐壁立柱都是让人感到酣畅淋漓的红,红得透亮红得夺目。比血更艳比珊瑚更美。低矮的楼群与尖塔之间错落有致，如同一体,无法缺少一砖一瓦,。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各个檐角饰物也不尽相同,将奇珍异兽皆雕刻得栩栩如生。
　　更让人忍不住去遐想来年春色乍起冰雪消融时，又会是怎样的风情。

　　“终于到了,大家一会按计划行事，务必张扬。在城主派新的人来接走箱子之前，我们要最大化地利用红楼。”敖彻眉间闪过一丝担忧，不知顾如烟会不会按计划行事，还需去先见她一见。
　　“少侠，”梁坤上前禀告，“公子不见了。”
　　“秦风？”敖彻颔首思索，随即一笑，“不打紧，我知道他在哪，晚些去找便可。”
　　“少侠确定要将箱子托付给顾楼主吗？”梁坤低声问，“秦老城主只交待停留红楼，没交待将箱子就这么......”他叹了口气，“老城主对于顾如烟的身份可是相当不安的。”
　　“所以，我将箱子托付给她，箱子再安稳地回到我们手上，她不就清白了吗？”敖彻坦然一笑，握了握手中的宝剑带头走了进去。
　　红楼的大堂门口左右书写着两行字,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进入楼中便是大堂,歌女舞姬衣着精致,容貌秀丽,来客也都文质彬彬,踏入楼中便感到气氛之雅致,与红火的外观略有不符。开始有跑堂前来问询,侍女也纷纷颔首俯身行礼。

　　在众人停滞在大堂时,唯有敖彻穿梭于人流之间，轻车熟路地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内院。如孤鹤般高高立在群楼包围中的建筑就在眼前。
　　楼中楼孤高得令人咋舌，没有正门,没有楼梯,没有可以攀附的任何工具,只有运用轻功。所以不是修行够深的人完全无法接触,易守难攻。在楼中楼最高处,称为弱水阁。是红楼楼主的私阁。
　　而此刻,敖彻就近乎悬空的站在弱水阁的窗外。他两脚找到了略有突出的两块红砖,单手贴紧墙面,看看身下的高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娘的来了好几次还是不习惯,红楼修得太他奶奶的高了!
　　他眉头微锁,想到窗内的人又不禁笑起来朝里面看去。

　　那扇窗好巧不巧正对着美人的软榻,精致华美的床上正躺着一女子，枕边放着一块剔透白玉,看起来十分精巧刻着细密的纹路和祥云图腾。
　　祥云？敖彻只觉得眼熟得很。
　　他正欲仔细看清那玉坠,却有一玲珑胴体遮蔽了他的视线。

　　原来是那女子起床更衣。她背对着窗缓缓将红色的火云暗纹描金袍穿上,左手穿入广袖之中,抬起右手将一泄如瀑的乌黑长发撩开,暴露在敖战眼前的便是她光滑如玉的后背,白皙的肌肤,盈盈一握的腰身......右手又穿入广袖,丝绸的长袍笼起她曼妙的身姿,仅露出肩头的两抹春色。
　　她一只手划过长发,迅速地抄起梳妆台上一颗红色珠子,竟是突地回身向窗外打去!
　　霎时间的变化之快,让看呆了的敖彻始料未及。
　　珠子带着深厚的内力而来,强劲的冲击力道让两扇木窗被撞开后不断吱呀摇晃。
　　窗外,却空无一人。

　　天色已渐晚，众人在红楼已呆了足足半天有余也不见红楼楼主的影子。
　　大堂里人头攒动，敛风城的剑客们纷纷像换了个脸似的，抬着箱子声势张扬的坐在大堂里,大肆喧闹，叫嚷着，请红楼楼主出来。
　　在场的其他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眼见敛风城和红楼冲突起来，都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
　　“听说最近敛风城忙着十年一次的‘净魂’呢，怎么有空到红楼闹事？”角落里已经有人窃窃私语。
　　“可不是嘛，‘净魂’可是大事，这次负责的好像是敖彻敖少侠吧？年轻有为啊......”
　　“快看他们身后的箱子，啧啧啧，这不会就是要送去天岐山的箱子吧，听说龙舌青黛可都在里面呢......”七嘴八舌地一传，这些话如跟着风一般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流连了个遍。
　　只觉大堂内的气氛愈加凝滞，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望着那被敛风城的人重重包围的箱子。
　　红楼的管事侍女袭香可没察觉到这点，只是不断拦阻着他们大吵大闹,软硬兼施却没有一点用处，仿佛顾如烟不出面他们便要将这红楼掀个底朝天。
　　此时敖彻终于从内院走出,一位三十岁的粗犷男人走上来低声说道“少侠,弟兄们虽然是按命令做事,心里可都是虚的。上头说这次力求张扬,可这是不是有点过了这是在砸我们敛风城自己的招牌啊。”
　　敖彻却拍拍那男人的肩膀,眼含笑意道，“天下间还有哪里比红楼聚集更多的江湖人？”
　　放心,一切有我。

　　众人看见敖彻出来顿时也安心了许多,一年轻刀客开始作势大喊“兄弟们都他娘的干坐一下午了,老板娘还不出来招呼一下!是不是不把我们敛风城放在眼里.....”在污言秽语未出口之前,他突地抱头翻身在地，手臂上赫然多了几道细窄的伤口。
　　“哪里来的小子如此放肆!”
　　楼上未见人却有声，那声音辗转缠人,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身处红楼就叫声‘楼主’,我还会敬你三分。太嚣张是自寻死路！”她字字句句如刀锋划过,断不像是玩笑话。那年轻刀客不禁打了个冷颤。

　　敖彻微微一笑大步上前,抱拳赔了个不是。
　　“这红楼是美人如花满春殿,顾如烟你再不出来只怕要被比下去了”少侠英俊的眉毛挑起,笔挺的五官舒展着好看的笑容。

　　话音刚落,一袭红衣就到了他身前,没人看清她如何过来的,包括敖彻。顾如烟先是掩面娇笑,然后抬起头来直直的望向敖彻,仍然笑道“一年不见，你就这么想我吗”
　　她突地严肃起来,“可是你们敛风城这么不识趣，在此大吵大闹，扰了大家的雅兴，这可怎么办呢”
　　敖彻依旧岿然不动,意味深长的与她对视着。

　　面前的女子穿着方才那件火云描金广袖袍,绸缎般的秀发已绾成华美的发髻,她的面容之精致绝美令人不忍移动视线。红唇粉黛,弯眉挺鼻,一汪剪水双瞳里流光婉转,看着人的眼神撩人妩媚,直要深深陷入她眼中的柔情里。

　　女子轻咳两声,摇曳着身姿向后移了两步,广袖一垒。望向敖彻带来的大批人马,微微一笑道:“多谢各位大驾光临,令红楼蓬荜生辉,如你所见,”她顿了顿,媚人的眼光立刻化为两道杀机,“在下便是红楼楼主,顾如烟。”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在场人都忍不住一颤。

　　早就闻说顾如烟容貌冠绝天下，美艳不可方物，当她真的出现，他们才明白江湖中的评说之人并非胡编乱造,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众口相传的红楼楼主,那个传闻中的天生媚骨,那个以无人能破的幻术站在黑白两道临界点上的人,顾如烟。
　　在众人发愣之际她却似是逮住了机会一般,冷不丁开口。“你们一群人在此大吵大闹什么不怕坏了红楼的规矩，还不怕砸了你们敛风城的招牌吗！”
　　似一出戏终于演到高潮，众人纷纷看向身后那个箱子。
　　这个一路上吩拼命守护的东西，装有敛风城各门至宝，纷纷送往天岐山“净魂”。这是十年一次的“净魂”，目的是请天岐山的天知神女将武器宝物的形与魂更加紧密的绑在一起，以免出现人难以操纵‘武魂’的状况。

　　可敛风城的人知道，这只是此行的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便是借此诱饵，引出长欢门。仿佛孤注一掷的赌博，此刻终于等到了能将这个重担卸下的机会。
　　“敛风城冒昧，是有一事相求。”少侠锋利的眉毛扬起,诚恳地看着顾如烟。
　　“求我？你们在此大呼小叫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这便是求人的态度？”顾如烟柔软的腰肢一扭稍稍偏过头去,脸上满是委屈的样子令人生怜。
　　“这确实是我的过失，还请楼主包涵。”敖彻勾起一抹微笑，锋利的五官仿佛有致命诱惑一般，令人移不开眼。“只是一路人马折损太多，只能在此等待接应，望楼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将这箱子代为保管。”
　　此话一出，敖彻身后的兄弟们纷纷低头拱手，如出一撤的动作像提前演练过似的。“请顾楼主代为保管！”
　　习武之人气沉丹田一齐发出的声音，如雷霆震耳欲聋。顾如烟暗自翻了个白眼，揉揉耳朵，继续演下去。

　　“敛风城一路上如此警惕的保护这些送去天岐山‘净魂’的各色宝物，流言蜚语我倒是听了不少，说是早年湿婆教的至宝龙舌青黛也在里头,若是诚心请我帮忙也行，先让我见识见识这龙舌青黛珠......”她轻启檀口,媚眼如丝地游离于各个人之间，最后停在敖彻身上。“如何？”
　　“好!”敛风城少侠却是洒脱应承了。

　　龙舌青黛！

　　此话一出，在场立即哗然一片。
　　这是何等的宝物，青黛珠乃是世间巨毒，可诛神魔，而龙舌珠则是能解一切毒物的解药。龙舌青黛一直由湿婆教世代守护相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陆渊城九年前带人铲平湿婆教便有一大半是为了此物。
　　此刻说这世间至宝就在面前的箱子里，敢问谁人不会动点贼心呢。
　　敖彻的笑容没有片刻停滞,他恍若天神的脸庞在这宝箱旁也丝毫不逊色,甚至让红楼中几位侍女都看羞得低下头来。
　　顾如烟抖抖广袖，作出讶异的样子，“想不到少侠这么爽快，不过这等大忙，我可不能白帮。”
　　她掩下笑意，“十万两，如何？”
　　这却出乎意料了，敖彻暗暗咬牙——昨日还只要我带她去见陆渊城就行，今日竟坐地起价，善变的女人。
　　顾如烟灵动而妩媚的眼睛与他对视,敖彻却觉得这双美目实在令人心动,退却了视线。
　　“好！十万两，多谢楼主仗义相助。”敖彻冷笑着阴阳怪气说道。
　　“多谢敛风城仗义疏财才是，”顾如烟轻笑，“箱子就先移到内院去让我开开眼界吧。”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一阵破风声，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暗器从他们耳侧划过，直直插入身后的墙！而敖彻和顾如烟仿佛早早料到一般，躲过暗器后一齐出手，直奔发暗器的人而去，不料整个大堂小半数的人都再也坐不住了，皆准备乘乱出手，目标直指不远处的箱子。
　　不好。
　　没想到会引出这么多人，顾如烟与敖彻对视了片刻，仿佛心灵相通一般，顾如烟右手捏诀瞬间挡住那人去路，红袖翻飞之间已切断他的咽喉，而敖彻则折返回去保护箱子。他与众人对立，拔剑一指，挥舞的剑气已凌厉得将那些江湖人的衣袖纷纷划破，再敢冲上来的人皆不需片刻便解决了。
　　擎苍四式。
　　这些人本就是临时起意，没有周密的打算和计划，也并非武学造诣上的高手，贪念一起很快便被这铺天盖地的杀气压制下来，大多数也不敢上前，瘫软下来。
　　顾如烟几步走到箱子前，“为保万全，箱子我带走了。”
　　她华丽的描金广袖下，纤细白皙的手轻抚着那个箱子，左手暗自结印，一瞬间，那箱子竟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多谢楼主！”在敖彻的带领下敛风城的人又中气十足地齐声致谢，顾如烟只觉得他们再多吼几次红楼房顶都能被掀起来。

　　虽是配合演戏，可顾如烟却也有些气不过他将自己置身与水火之中，她微微欠身道，“少侠们一路奔波,想必也是累了。可是实在不巧得很,红楼里的客房今日正好满了。”
　　她面无表情继续道，“若是你们不介意的话,西厢房的马厩打扫一下尚可将就,明日再做安排。若是大侠们身子尊贵,也可寻了别处去。”
　　“你....”一彪形大汉正要发火训斥却被敖彻生生拦了下来。他自己已是过分,将那箱子的危机推过去,也怪不得她此刻生气，就由她小小报复一下。
　　只求在她那里能保箱子周全,他们这一闹也能使这件事传得再远一点，早日让长欢门露出马脚。

　　“好,当然不嫌弃,有楼主在恐怕马厩也是雅致得很。”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身前一暖,那红色的绝世身姿已近在胸前,仅是毫厘之隔,似乎能感到柔软的身体和自然的香气。
　　美艳的楼主靠近他耳垂,耳鬓厮磨一般呢喃道，“别妄想把它真的推给我,弱水阁少一块砖,你们就少一个人头,缺一片瓦,你们就缺一条胳膊。我说到做到。”说完顾如烟又退回了原地转头就走向内院,唤道“袭香。”
　　管事侍女闻言立即上前来，“楼主。”
　　“立即领少侠们去西马厩，顺道将那十万两银子点清了，一分不能出差错。还有，将方才楼里损坏的器物都列一张清单，数字往大了写，择日就给敛风城的秦老城主飞鸽传书过去。再找些人来给我日夜轮班巡逻守着弱水阁!这几天的生意怕不太好做了。”
　　“是。”伴随着袭香应答的还有敖彻无可奈何的叹气声。

　　是夜，敛风城一众弟兄安顿好了马厩处也开始无数抱怨絮叨,敖彻心知委屈了大家,但这件事最委屈的应该是顾如烟。
　　不过那样的女人,出了什么事也该可以全身而退的吧。

　　他疲倦地阖上眼，想起已不止一次向父母提过，，江南池家那门城主定下的亲事，完全不合自己的心意。
　　这次若能证明顾如烟的清白，或许就能顺势表明心意了吧？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不过,万一像秦老城主猜的那样，她也是长欢门的人呢。
　　这箱子交给她真是豪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