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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三十章 ”等待“与”希望“(2)【大结局】 ...


  •   元旦一过,距离我的协奏曲演出就只剩下短短一周时间。我开始练得更用功,反复熟悉乐队的部分,又要和乐队排练,忙得不可开交。

      汐凰还没有从瑞士回来,我试图从她那儿探听一些关于Allen的八卦,可惜无果。她口风紧得很,玩得也开心,甚少搭理我。

      她说她在我演出当天下午回来,晚上她一定到。

      圣诞假期结束,我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岳溪正是大三,马上要准备莫扎特协奏曲的考试,因为听说我去年拿了最佳华彩的奖项,特别好奇,刚回来就缠着我要去年的原创华彩。

      我当时是在我们的新家里写的,所以谱子不在手边。于是我便提议,周日在我们家楼下见,正好家里有琴,我还可以给她弹一弹。

      岳溪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我们的新家岳溪妈妈以前来过一次,但岳溪却是第一次来。我在楼下见到她,她抱住我,激动得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

      开门的时候,我看着她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给她打预防针:

      “家里有一阵子没住人,我也没怎么收拾,你多担待点吭。”

      岳溪说:“这房子地理位置多好啊,安全,离学校也不远,买东西方便,更别说还有一台钢琴。怎么越卿哥哥一回去,你就不住了呢?”

      “我自己一个人住,老觉得空空荡荡的。”我开了门,“这家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我在家里呆着,老是看到他的影子。我怕时间长了,他还没回来呢,我先得精神分裂了。”

      岳溪一边咯咯笑,一边进了客厅,对着那面书柜墙,发出一声惊叹。

      “这都是你布置的啊?”她指了指客厅里的几盆绿植,懒人沙发,和钢琴对面的那面书柜墙,“这一墙的书也太好看了点!你把你的藏书都搬来了?”

      “我和他一起弄得,打这面书柜用了好久。”

      我跟着她走过去,相当自豪,一边比划着一边解释。

      “这一列都是我的谱子,按照作曲家字母顺序排的。这一列上面几层是他的书,剩下的位置都是我的。我的书都是按类型分的,大部分都是小说和音乐文献。”

      “怎么越卿哥哥的书都放在上层?”

      我挑眉道:“他那么高的个子不能浪费啊。难不成还让我天天跳着高拿书看吗?”

      “谁要你跳着高了?”岳溪坏笑,“当然要他抱着你拿了。”

      我作势要踹她。

      岳溪嬉笑着躲开我,一转身,眼光又落到旁边的潘多拉袋子上。跨年那天我买了那颗剪刀手的挂珠,就直接放在了这里,想着他一旦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她拿起来,“你在潘多拉买什么了啊?我能看看不?”

      “看呗。”我在书柜上找华彩的谱子,头也没回地答道,“是给你越卿哥哥的新年礼物。”

      岳溪一听,眼睛立刻亮了亮。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看到那颗珠子,却“咦”了一声,忍不住疑惑道:

      “怎么只有一颗挂珠呢?这该怎么戴?”

      “我以前送过他手链的。”

      这下她立刻恍然大悟地叫起来:

      “啊!越卿哥哥腕子上那条黑色皮绳的潘多拉手链,原来是你送的啊!我好久之前就看到了,还夸过好看来着。”我找到谱子,凑到她旁边去,她用胳膊拐一拐我,“怪不得我从来都没见他摘下来过,就跟长在他手腕上似的。”

      我心里暖暖的,没说话,只是笑一笑。

      “怎么想送他这个剪刀手呢?”岳溪问。

      “对我来说剪刀手不意味着胜利,更多的是希望吧。”我想一想,答道,“这一年他家里经历的变故太多了,我就是想要他乐观一点去面对生活中的所有难题。不管将来我们再遇到什么事,都要抱有希望。”

      岳溪冲我竖大拇指,“送得好。”

      她说着,将挂珠盒子重新包好,放回原处。紧接着,就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了似的,她转头来看我,皱起了眉头。

      “你后天协奏曲演出,越卿哥哥来不了吗?”

      我叹了一声。

      “应该来不了,他知道我演出的事情,但是我没问他能不能回来。他爸爸刚去世,难道要我这时候跟在他后面问:葬礼都结束了怎么还不回来?”我拼命摇头,“这也太过分了点。”

      岳溪也跟着我点头。

      “嗯,虽然有点可惜,不过也确实不好问。”

      她微微一顿,话峰一转,又感叹起来。

      “不过说起来这个,越卿哥哥还真是够雷厉风行的,办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他家这回的事情也不算小了,可是就这么短短几个月,我听我爸爸说,他基本上都处理好了,干干净净的。”

      岳溪说到这里,撇撇嘴,“真是挺不容易的。”

      我十分骄傲,“他本来就是个果断的人啊。”

      她唏嘘着看我,啧啧笑起来。

      将岳溪送走之后,天色已经晚了。我便没有再回自己的小窝,当晚就住在了家里。地暖被我打开,家里暖洋洋的。我洗了个澡,早早就爬上了床,可是不知为什么,左翻右翻,就是睡不着。

      于是我索性坐起来,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

      我给我爹发了个微信。

      “爹爹起了吗?”我拿捏了个甜得发嗲的调子,“我睡不着,我们视频啊?”

      我爹秒回了我。

      “没问题啊,视频吧。”

      于是我从床上翻起来,抱出电脑来发送了视频邀请。我将枕头叠在床头,舒舒服服地靠上,然后把电脑放在腿上。

      我爹在那边接起来,画面晃动了一下,我辨认出他正坐在客厅里。

      “怎么起得这么早啊。”我挑眉毛,“我好像还听到电视的声音了。”

      “刚起来,看看新闻。”我爹看着我,一下子就笑起来。他的脸颊一直都很瘦,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都是褶皱,“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后天不是要演出吗?”

      “想睡来着,没睡着。”我说着,把电脑换了个位置,“可能是有点紧张了。”

      我爹却没有接我演出的话题。

      “你穿的是什么衣服啊?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件睡衣?”

      我嘻嘻哈哈地笑:“你当然不记得,这是石越卿的衬衫。”

      “你干嘛把人家好好的衬衫当睡衣穿?”

      “俺乐意。”我冲他做了个鬼脸。

      正说着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响了起来。我爹说是我妈买菜回来了,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去开门。画面里一时之间只剩下天花板。我听着我爹走过去的脚步声,开门的声音,塑料袋子窸窸窣窣的声音。

      趁着这个空隙,我把电脑放在床的另一边,探身去拿床头小柜上的水杯。

      电视里的早间新闻播放完了,结尾的音乐声响起来。我听到我妈说她买了新鲜的豆浆油条,然后她问道:

      “你们早上都要几根油条?”

      我愣了一下,她的这个“你们”令我疑惑。我把水杯放在一旁,听到我爹说他要两根就足够了。我妈应了一声,紧接着,我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简单地说了一句:

      “我也是。”

      即便是千万里之外,即便旁边有新闻声音的干扰,我也能瞬间就辨别出那个声音。我“腾”得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了,本来还稍微有一点的睡意,这下子彻底一扫而空。

      手机被我爹重新拿起来了,画面晃一晃,我重新看到我爹的脸。

      “爸爸!”我瞪着眼睛大叫,“家里还有谁?我怎么听到石越卿的声音了?”

      我爹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却不肯承认,“哪有,你听错了吧小满,是电视里的声音。”

      我看着我爹那副神情,心里更加确信了,“才不会!我绝对不可能听错,肯定是他!怪不得这两天都没怎么跟我联系,原来不声不响跑回家里去了!”

      我爹终于忍不住地笑起来。

      “你耳朵也太尖了,这视频通话质量也没那么好啊,他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居然也能被你听到。”我爹向着厨房的方向招了招手,“越卿,你过来吧。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我唬不住她。”

      我的心噗通地跳,盘腿坐在床上,将电脑放在膝头。我爹明显是把手机交给了另外一个人,画面晃荡了一下,然后我就看到他。

      这是他离开以后,我们第一次打视频电话。

      他同三个月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头发似乎比走的时候稍微长了些,眼睛还是那么黑,脸颊线条明晰,我看到他下巴上的小胡茬。他的眉毛又乱糟糟的了,几乎都要缠到一起去,浓郁得像两团影子。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一下子鼻尖就酸酸的了。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里哽哽的,什么也说不出。

      他一直望着我,也没说话,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才慢慢微笑起来。

      “小满,这件衬衫倒是蛮适合你的。”

      我吸一吸鼻子。

      “你可以啊你,怎么瞒着我,悄悄地跑到我家去了?”我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用双手托着腮,撅起嘴巴,“你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他点头,“嗯,都结束了。”

      “那还不立刻飞回来!”我手舞足蹈的,“我后天演出啊,弹得是你最喜欢的拉二,整个乐队有一百号人坐在我身后,你敢错过!”

      “不敢不敢,”他笑着告饶,“我明天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我怔了一下,“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嗓音温润厚重,我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突如其来的重逢消息带给我无尽的喜悦,我忍不住隔着屏幕去摸他的两条浓眉毛。

      “眉毛该修了。”我说。

      远处的教堂有钟声悠悠地传过来,我微微一抬眼,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午夜。但此刻我丝毫没有睡意,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点也不舍得离开。

      “小满,”他提醒我,“你明天不是还有乐队排练吗?现在还不睡?”

      我不大乐意,“好不容易视频一次,怎么,你不高兴看见我啊?”

      “又开始倒打一耙了。”他很无奈,“我的视频电话被你转成语音多少回了?咱俩到底是谁不高兴看见谁?”

      “那是因为我太了解我自己了啊,”我说,“只要一视频,我肯定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不撒手,一下子就是两三个小时,那样我之前做的那个吓人的梦就要成真了。”

      “什么吓人的梦?”

      “我梦见我要跟乐队一起弹舒曼那首钢琴协奏曲,结果演出前三天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练。演出那天下面人山人海的,乐队在台上坐得密密麻麻。我当然背不下来,拿着谱子走上去,从第一个音就开始错,观众都指指点点的。最后在我弹了一串特别明显的错和声以后,指挥终于受不了了,突然就叫停了乐队,自己走下台去,把我晾在那了。”

      我说得特别可怜,他居然还笑起来。

      “然后呢?这个梦结束了吗?”

      “结束了就好了呢!”我哀嚎,“那个指挥把我晾了四五分钟吧,又回到了台上,已经换回了平常的衣服,手里拎着行李箱。他对着交头接耳的观众大声说,他没有办法再忍受这么不专业的pianist了,他得走了。”

      “真走了?”他追问。

      “当然了啊!他说完转头就走了,然后乐队也跟着他一个一个走了,观众也一个一个走了,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人在台上。”我掩面,“天啊你不知道那感觉有多凄凉,我立刻就被吓醒了。”

      他看着我。

      “怕什么,我又不会走。”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眼睛里湿湿的。心里颤动得都已经不成样子,面上我却倔强地不想让他看出来。

      “那你可就真成我唯一的观众了。”我眨眨眼睛,“我可得好好溜须你才行啊。”

      “我的新年礼物呢?你没忘了吧?”

      我得意洋洋的,“怎么会呢,早就准备好了。”

      他那端的画面又是一阵抖,然后我看到我妈把脑袋探进来,坐到石越卿身边,拼命地冲我瞪眼睛挑眉毛。

      “别没完没了,赶紧睡觉!越卿你去吃饭,一会儿都凉了。”她说着接过手机,把石越卿推向餐厅,“不是后天就见了吗?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太兴奋。挂了吧,你赶紧睡,明天好好练琴!”

      我妈难得强势了一回,我只好把一肚子问题都憋回去,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那两天,我觉得自己简直身轻如燕,整个人都恨不能飞起来。周一在我老师琴房门口等着上课的时候碰到于泽宣,连他都看出来,问我说怎么心情这么好,明天的演出不紧张吗?

      被他这样一问我才意识到——

      我好像都忘记紧张了。

      可惜我的这种放松心态并没有能够持续到演出之前。因为是新年的第一场音乐会,当晚我们学校Duke’s Hall来的人很多。

      我穿了那条黑色的露背长裙,从后台望出去,只看到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舞台之上是一排排的谱架,舞台正中间的那一台九尺的施坦威钢琴的盖子被完全打开,耀眼的黄色灯光照在琴键之上,映得整台钢琴都在熠熠生辉。

      我缩回脑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后台里各式各样的乐器盒子都堆在一起,我裹着那件红色的牛角扣大衣,在乐器盒子之间踱步,手上不断地翻着谱子。

      乐队成员开始陆陆续续地上台去了,走过我身边的时候,都跟我说“Good Luck”。

      我握了握手指,掌心里全是汗。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我赶忙掏出来一看,是汐凰。她说她已经到了,弹完以后有新年礼物和一个消息要告诉我,让我好好加油。

      我继续低头看我的谱子。

      整个乐队都已经就位,我站在候场的位置,听到大厅里的观众都渐渐安静下来。指挥是个很和蔼的老爷爷,他经过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肩膀,冲我眨了下眼睛。

      “Man,一会儿见。”

      音乐会的开始是一首交响小序曲,大概五六分钟的时长,接下来就是我的拉二协奏曲。我站在后台,听到前面掌声雷动,小序曲的音乐稳稳地响起来,弦乐和管乐交相呼应,低音提琴的声音醇厚温润,清晰无比地勾动了我的心弦。

      神奇般的,我内心忽然就稳下来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指交握,我摸到自己手指上的那一枚银钻戒指。

      他说他会在。

      序曲在这时结束了,掌声哗啦啦地响起来。指挥老爷爷走下台来,揽一揽我的肩膀,问我还好吗。我笑着点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当是给他一个人弹。

      这样一想,我竟觉得凭空多了几分勇气,回头跟指挥笑一笑,我提着裙角走上台去。灯光灼灼地照射在我的身上,我穿过密密麻麻的谱架,站到钢琴前面。

      台下掌声雷动,我没有多看,深深一鞠躬,就坐到了琴上。

      世界好像就是在那个瞬间安静下来的。

      如水般的暖黄色光芒洒在黑白琴键之上,我的眼前是一片金碧辉煌。这一台九尺的施坦威钢琴是我梦寐以求的瑰宝,我身后坐着一个完整的交响乐团,他们将帮助我,把我最爱的乐曲演奏给我最爱的人。

      我抬头冲指挥微微一笑,示意他我准备好了。然后我凝神静气,将手指放在了琴键之上。

      第一个和弦在整个厅里回荡起来了。

      我脑子里清晰又冷静,手下控制得极稳,力求将每一个音都做到极致,将我的理解都极尽所能地展现出来。

      钢琴用长串的和弦将曲子的帷幕缓缓拉开,乐队的旋律进入了,是摄人心魄般的强壮和有力,弦乐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般奔涌袭来,将我吞噬,淹没,而后全心投入。

      我知道台下坐了很多人,几乎我所有的朋友和老师都来了:Alex,我老师,于泽宣,Joanna,岳溪,还有汐凰。

      我也知道他一定在,虽然我还没有看到他,但是他既然答应了我,就绝不会食言。

      可是那个时刻里,我脑海中没有想起任何人。旋律主题进入,我平衡着左右手的配合,曲调悠悠,百转千回地绕向高音,又蜿蜒曲折地盘桓下来。

      管乐器接上我的声音,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我越弹越入情,迎来第一乐章的高潮部分,手下的力道极大,每一个和弦都是那样坚定而决绝。那娓娓道来的像是一个国家的荣辱与历史,接续的是一个国家的担当与坚持。

      经历,承担,坚持,而后成长。

      我弹过长长的一串琶音,绕过回响的高音旋律,拨动水珠一样的阵阵声浪,推起不断加紧的强音,最后——

      将第一乐章结束在激荡的和弦之中。

      有汗珠沿着我的脸颊流到下巴上,观众席里有轻轻的挪动声。我擦了一把汗,抬头看了看指挥,他冲我微微一笑。

      乐队的第二乐章奏响了。

      那像是翻开一本长长的故事书,在幽暗昏沉的夜晚,守着壁炉里星星点点的火光。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窗格子上,汇聚成我右手不间断的三连音。

      忽然就有波折的故事情节到来,右手的新声部出现——

      像是注入了鲜活而又那么感同身受的痛楚和悲哀。

      我的指尖能感受到每一个音符的震颤,它们点点滴滴的聚集,缓缓地,却不容置疑地将乐句推向高潮,将我的独奏部分引出来。

      华丽的快速跑动和绚烂的技巧在重复高音中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拨弦琶音叙述出完全不同的情愫,百转千回之后,又回到最初的旋律。

      倾诉,温暖,徐徐道来。

      就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左手的波浪琶音配合着乐队的长音,我右手的每一个和声都那样特殊,将这本故事书慢慢合上,最后只留壁炉里的一丝火光——

      微弱,却不熄。

      然后忽然间,轻快跳动的乐队部分点燃了最后一个乐章。

      我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这是对技术要求极高的一个乐章,各类音型繁杂地出现,节奏型变幻往复,却各不相同。

      汗珠又甩起来了,我却再也无暇顾及。

      耳朵里响彻着颤动心扉的音乐,如火如荼,像是将所有的情感都狠狠禁锢住,然后在长长的,压抑很久,神秘又迷茫的乐段之后,火山喷发般汹涌澎湃而出。

      乐队的和弦和我的声音互相辉映,交替,融合。

      每一种不同的声音都像是新的颜色,它们混杂在一起,渐渐完成一副色彩斑斓,凝重,又极富挑战性的画卷。

      于是,那一幕幕场景,由我的手指勾画而出,在我眼前缓缓展开。

      我想起那个雷雨不眠夜,他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后背,连声安慰我。他的怀抱那么暖,坚实,可靠,给我从未有过的慰籍。

      他说,我不走。

      手下迎来全曲的最高潮,乐队奏响了极具张力的旋律,并不是声嘶力竭的片段,却将那一种深切的渴望渲染到了极致。我弹奏出激情澎湃的大和弦,用尽我全部的力气,满腔的情感犹如找到出口,终于喷薄而出。

      我想起他站在那家书店门口,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说:

      小满,我爱慕你,一见倾心。

      愈演愈烈的旋律在我的右手指尖中徘徊,焦灼着,痴缠着。我用不同的音色将它们交融,紧紧相连,如同那两根养在同一个玻璃瓶子里的富贵竹。

      我听到过眼泪落下的声音。

      各种不同的声音在大厅上方盘旋,慢慢汇聚,凝成吸力极大的漩涡。我闭上眼睛,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乐曲,它像是融汇在我的骨髓之间。

      我任由自己随波逐流。

      我任由自己掉进“试一试”的漩涡。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走了这么远,回头看的时候,觉得已经沧海桑田。乐队的音乐转到大调上去,原本压抑了许久的沉闷气氛开阔起来了。

      我演奏一长串接一长串的快速跑动,最终迎来——

      乐队和我都需要拼尽全力的大合奏。

      无数和弦在我手下响彻,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跳跃。最后的乐句结束在我跳跃的上行音中,洒脱的,带着放荡不羁的色彩,挥舞着史诗一般的长吟。

      结尾的四个音被我奏响,极为有力的,我的手顺势甩下琴键。

      大厅里静了短暂的一秒钟,然后是震耳欲聋般的雷鸣掌声。

      我坐在琴前,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动弹。稍稍喘息了一下,我终于如释重负般地起身,挂上微笑,与指挥老爷爷拥抱,然后同小提琴首席握手。

      紧接着,我面向观众,深深地鞠躬。

      观众席稍稍明亮了一些,我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很多人。于泽宣跟我的老师坐在一起,Joanna坐在他的旁边,然后是岳溪,田小姑娘和Allen。

      他们都在为我叫好喝彩。

      我又鞠了一躬,再抬头,整个人都呆了一瞬。

      我看到我爹,我爹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一下又一下地为我鼓掌。我妈跟在他身边,戴着眼镜,那么远的距离,我惊讶自己居然能看得到她眼角的泪花。

      大学四年,这是他们第一回来到我成长的地方,听我演奏。

      怪不得他去了我家,没想到他居然将我爹妈都带来了,飞跃大洋彼岸,只为听我这一曲演出。

      越来越多的人起立,掌声经久不息。我又一次深深地鞠躬,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观众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我锲而不舍地搜寻着。

      几乎就是在刹那间,我的眼光终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他穿着那件黑色的羊毛长风衣,站起身来为我鼓掌,挺拔而颀长。他的黑发在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被氤氲上柔柔的余晖,洒落在他杂乱无章的眉毛上,融化进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他的五官还是那样的硬朗,一丝不苟,然而笑起来的时候却莫名的好看,唇角都带着鲜活灵动的神色,那神色落在他的眸子里,浓得化不开。

      如明月曜夜,如星火燎原。

      我的目光锁定了他,再没有离开过。这么远的距离,我惊讶自己竟仍旧能看到他的手,手掌宽厚,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腕子上还戴着那一条猫头鹰小房子的黑色皮绳手链。

      他知道我看到了他,远远地笑起来。我看到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比了一个剪刀手,像是不知道是否正确一般,先自己看了看,然后很疑惑地冲我竖起来。

      他那么坚强凌厉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却局促地微微皱眉。那个不伦不类的剪刀手被他举在眼前,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就是在那个瞬间,我莫名地想起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里说的那句话:

      人生的真谛,就在这五个字之中——

      等待与希望。

      ……

      我笑出声来,泪落连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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