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生》几尘

6、美人痣六

　　又是好几月，一年，好几月。
　　苏念不知为何日子过得如此快，眼看着，秋天又要过去了。
　　算算。这已快要是她在王府里的第三个冬了。
　　她喜爱春，但偏偏，春短暂得很。
　　不仅仅是日子。就连自己的身体，苏念也觉虚弱得很快。这年，别说是在冬里，便是在夏日有时也觉得冰冷难熬。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她气虚，喝几副药便好了。
　　对此样的答话，苏念却是笑笑。她知道，不管喝什么药，大抵都是没用的。
　　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偶有时苏诺来府中。苏念发觉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苏诺总是不由自主得模仿她的某些动作。苏念本也没有这么自恋得认为。只是这些动作，实在太过巧合。
　　她觉得其间有些怪异。却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倒是苏诺自己，向来不愿与他人相同，这样，怕是膈应极了她了。
　　但，越到后，苏念越发觉不对劲。
　　不过可惜的是，就算她发觉了。也莫得什么用。
　　这日，又下了起小雪。雪花细细得飘在空中，像是想把整个王府都覆盖得冷冷冰冰的。
　　苏念坐在梳妆台前，已是夜晚。但她却仍然没有卸妆，只是愣愣得看着镜中倒映的人影。想来，已是多日没见颖儿那丫头了。
　　忽地，门没有敲响，却被人打开了。雪从外面撒进来，让苏念原本有些冷的身体，愈发见冷了。
　　苏念始终带着那颗暖玉。只是她的寒冷自内而来，体外温暖了，体内还是一片冰凉。
　　苏念没让门口的人久等，从容得站起来，一步步迈向他。
　　每走一步，就想到些什么。想到公子嵇重重复复叮嘱她的那句王妃平日该注意些。
　　想到初来乍到时，抚离频频到她的院中观察着些什么。
　　想到自己平时接触了什么食物，什么人。这一刻，苏念忽觉得自己无比的聪慧，马上便把这些怪异的种种联系在一起了。
　　苏念站定到抚离面前，没像从前那般有礼。
　　她看着眼前的人，径自开口道: “王爷，你瞧。又到下雪的时候了。想想，这离王爷大成的日子，也该不远了吧。照理，我当是说句恭喜。但还请王爷原谅我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道出口。\"
　　苏念抬眼看了看外面黑夜里映着的稀碎的雪，继续开口道:“王爷不喜别人添麻烦，我恰也不是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王爷即将上位，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但这上了位以后，苏诺这前皇后该如何呢？和抚泽一同被处理掉，还是一同被软禁，还是偷梁换柱，掩人耳目呢？所以王爷频频来好意探望，是为了将我的习惯告与苏诺？她模仿了我，往后的日子里便不招议论，不招怀疑，不招是非是吗？如此看来，王爷还是要点脸面，知道这样会引起别人的背后议论？”苏念轻笑了一声。
　　“王爷，颖儿此刻又在何处？被处理掉了？她帮您做事，下了这么久的毒，王爷竟然一点也不心软？王爷，大夫是你的人，丫鬟是你的人，王府戒备如此森严，就算我侥幸逃出去了，全天下都有你的人。想要不动声色得杀掉一个人，王爷，对您来说，实在太过容易了。 ”说着。苏念觉着眼前有些模糊了，唇角缓缓而下温热的血迹，喉头有些腥甜。
　　只是，这刻抚离的眼里却全然不是冷漠，而是明明暗暗的悲痛。而对此，他什么也说不得，说什么？他的选择再明确不过了。
　　弃苏念。
　　苏念实在没力气再去嘲讽抚离。她轻轻合上眼，真的不想在临近黄泉的边缘再多看抚离一眼。
　　她对王府没什么留恋，匆匆过客罢了。唯能让她有所念想的，也只有那一袭白衣，那几抹温柔的颜色。她将自己的感情深深藏着，小心翼翼活着，当好她的王妃，没想，就如此结果。
　　当真可笑。
　　终于，苏念坚持不住了，倒下，再没力气站起。
　　远处，云雾缭绕，何嵇猛然感觉一阵心悸。便整合好那些透明的灵气，匆匆下了山，直线冒雪奔往京城中。
　　他似乎知道，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当他到的时候，看见王府内，抚离抱着苏念，凄冷得跌坐在地上。何嵇任凭雪花落于他的发梢，肩头。他没得做什么，只寂然转过身，向外走。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抚离怀中剩的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体了。
　　……
　　恍惚间，何嵇回想到了那日。
　　他最后时刻拼命拽住千生的一魂一魄，其他的大概是随风散的很干净了。而后，何嵇经历了雷劫。
　　他回归了天庭。
　　这一世，如梦里，如境里。竟只是他往人间走得一次劫。
　　到天界之时，他已将千生所剩之魂置于育魂之器琉转中。
　　为千生重生，何嵇找了他的老友，陵有。百年不见，他却是已成了管辖天界的忙人。
　　陵有:“乐清，你早该回来了。”
　　何嵇没答话。
　　陵有似早料何嵇会有此反应，便只望向他手腕处那个类于琉璃的细长链，里头竟仅只剩两缕魂气，看了许久，陵有又长叹一口气，再次道:“乐清。她的魂灵没有消散，只不过分散到多处去了。”
　　本是沉默的何嵇忽而凝集了眼中神色，他道：“陵有，我需得再次下界。”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陵有却仍有一番叹息：“乐清，可值得？神仙不得随意干预凡人之事，她何时生，何时嫁，何时死。与你都不得有干系。你去了，就只能当她生命里的一介过客。如今，她的魂魄散成几缕尚不得而知，你确要如此一直寻她？”
　　确。”何嵇朝陵有一拱手，道，“谢帝君好意。可还请帝君封我脉门。让我入世，凡间不可留得记忆，不可用法。”
　　“罢了，你尚还是留一世记忆去寻她魂魄的气息，等有了魂魄流落的特征，再去记忆也不迟……”
　　……
　　许久，何嵇才将视线从满天黑夜飞雪中收回，琉转中已是另有了一抹魂气，属于苏念，也属于千生。
　　下一世的他。怕是，轮回之人，再不记前世。
　　……
　　念何三年。抚离早已坐上高位。他到底是没给苏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虽后宫佳丽三千，他却极少踏进，少有妃子能得恩宠，仅偶有时去往苏诺宫中。
　　今年的冬，他又患了风寒。可惜的是，那个愿送雪梨汤的人已早被他深深埋葬在这雪中。
　　抚离记得，苏念来王府初时，他总能在她身上找到苏诺的影子，然而此时他想要在苏诺的身上找找苏念的影子，却发觉怎么也寻不见。
　　这时，抚离才明白，苏念便是苏念，她的影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别人的身上，哪怕苏诺模仿得再像，眼角下的泪痣点得如何相似，那也是假的。
　　早知思恋如此，何必决绝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