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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当晚,傅睿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林荣泰最后的古怪表情让他实在想不通,他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像是在密谋什么不可见人的事,要不是曾和他共事过一阵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为人,傅睿连现在的胡思乱想都不会有,一口回绝的好处是能换来一个好觉。

      他翻身下床,套上了靴子才想起现在接近宵禁的时辰,就算是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尊贵的皇上的美梦,但毫无睡意也是件痛苦的事,在院子里闲逛也会搅别人的清梦,算一算,这个点也只有西市还热闹着。

      傅睿不是个享受夜夜笙歌的人,不过偶尔去一趟西市倒是能淘回一点好东西,听说前一阵去往西域的商队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不少西域商人,过几日是吟月和弄月两姐妹的生辰,刚好能买点什么作为生辰礼。

      他轻手轻脚地翻出屋子,溜到小花园后身姿矫健地爬上了那棵老松柏,这是一条他惯用的逃跑路线,应用于他躲避四姨的说教或者睡过头来不及走大路去上朝的时候,不过他还没有尝试过在晚上上房顶,毕竟这有点容易让人误解。

      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看来先人的话都是有真凭实据的,傅睿站在落了雪的树顶欣赏了一会儿西市那边灯火通明,然后开始向灯火靠近。

      在离西市还有一条街的地方,他翻进了望乡亭,装作是一位普通的对月怀乡之人,缓步走下台阶,融入了前往西市的人流中。

      西市不受宵禁的限制,所以这里除了商人,便是青楼乐坊的聚集地,渐渐地,他们自成一脉,和商人们各占据一半区域,进入西市之后的主街就是两片区域的交汇之处,傅睿顺着主街走到尽头,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面前的建筑。

      楼上有姑娘冲他招手:“小公子,上来坐啊。”

      傅睿冲着她们吹了声口哨,引来一阵娇笑后转身离开,像是个经常光顾风月场所的浪荡公子一样背对着楼阁挥了挥手,拐进了一片叫卖声中。

      身后的鹩乐坊是西市最著名的地方,它不是个普通的乐坊,同时也是茶楼,酒楼以及青楼,身兼数职让它的名声甚至传去了京城之外,傅睿不会去这种富家公子出入的场所,不过鹩乐坊是个例外,他可以在一层喝喝茶,也可以在二楼喝喝酒,不过再往上的三四层可就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了。

      西域的商人们普遍很有特点,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打扮,在人群中都十分显眼,傅睿没花多久就挑好了礼物,反正也闲着没事干,逛了几圈又转回了鹩乐坊。

      四层的姑娘们又换了一批,这次傅睿没再对着人家吹口哨,进门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二层。

      茶是养生,但酒更好喝。

      上楼时,一群风流少爷们有说有笑地往下走,他下意识的侧身把地方让开,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傅睿的余光中一闪而过,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立刻抬头去看,刚巧和对方的目光撞个正着。

      “傅大人?”

      “乔……十?”

      叁。

      傅睿和乔十相对无言,茶都喝了三壶,他俩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回去的路上,乔十频繁看向身边的目光看上去十分意味深长,傅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可他的眼神总让人产生一种我是不是准备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的心理。

      “傅大人这是专门来这儿喝茶的?”

      “不是,”大概是他否认的太快,乔十的眼神变得更加神秘,于是傅睿立刻补充,“我是来喝酒的。”

      乔十扬起了眉毛。

      傅睿觉得他有必要强调一下:“我真的是来喝酒的。”

      “嗯。”

      大半夜,街上没有灯光,全靠乔十手上的一盏红灯笼撑着,红光映衬下,乔十看起来像只千年的狐狸成了精,空无一人的街上有冷风吹过,傅睿默默地拉紧披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

      这一段路大概是傅睿有生之年走过的最尴尬最冷清的一段路,再加上他忘记了自己是飞檐走壁出来的,直到看到门口的家丁睁大眼睛瞪着自己才反应过来,立刻抢在他前面道:“去西市遛了一圈回来晚了,没什么异常吧?”怕这位兄弟读不懂他的话,傅睿特意递了个眼色。

      好在家丁了解他家大人的脾性,十分配合地“哦”了一声,道:“并无大事,时间不早了,大人您还是趁早休息。”

      “那我也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傅睿转身想给乔十点点头客气一下,一回头却看见那个高挑欣长的背影拐进了斜对面的宅子。

      傅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二天傅睿挑着午膳之前去了宫里。

      皇上他老人家难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御书房里待着,他没通报,直接推门进去,携着一股寒风刮到皇上面前,生猛下跪,掷地有声道:“参见陛下!”

      傅安被他吓得手腕一抖,一条歪歪扭扭的朱红色细线沿着奏折画出去半寸。

      “……你个天杀的祖宗,你是不是想吓死朕好继承朕的皇位?”

      “陛下,”傅睿义正辞严地看他,“不要开玩笑。”

      “……”

      再欠揍的侄子也是自己养出来的。

      傅安看看他,十分疲惫地摆摆手,让御书房里的人都出去,只留他们两个人,接着又随手一指。

      “坐吧。”

      “我坐在花瓶上吗?舅舅。”

      傅安怒拍桌子:“哪儿那么多废话!随便找个地儿坐不就行了吗!”停了一会儿,声音又低下去,“朕上辈子造的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侄子……去过林荣泰那里了?”

      “嗯。”

      “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毫无头绪。”

      “装傻充愣数你最厉害,你是不是觉得林荣泰在拉拢你?”傅安捏着杯盖在茶杯边上刮了刮,“别瞎猜了,是朕让他找你的。”

      “你让他找我干嘛?”

      “这是宫里,你能不能别整天我来我去的,要是叫人听去了又给朕惹一身麻烦。”

      傅睿哦了一声,端起茶盏准备喝口茶润润嗓。

      “林荣泰只说自己夫人是病倒了,需要静养,连他家中的家仆侍婢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瞒的,昨儿个朱仲德的正房和两个侧室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不过也幸亏他没有林荣泰瞒的那么好,六扇门抓住了几个看起来做贼心虚的家仆,其中有一个杂役,说话支支吾吾,神色慌张,但他似乎吓破了胆,到最后也没能审问出什么来,事关重大,朕信不过旁人,所以这事只能你来查,懂了么?”

      “那六扇门……”

      “是个幌子,也是个帮手,这次情何况复杂,人手可能不太方便调动,朕让他们协助你调查,有他们掩护,你查案更方便一点。”正说着,听见小太监在门外喊,说是六扇门总捕求见,傅安把手缩回袖笼里,“让他进来,差点忘了……喏,这位,前不久刚上任的总捕。”

      傅睿顺着傅安扬起的下巴看去,正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狐狸眼。

      “臣见过陛下,”乔十偏过头,冲他眨眨眼,“傅大人。”

      “……”

      他不是说自己是个捕快吗!

      傅睿一时无语,只冲他点点头,心里想的全是,我被骗了我被骗了我被骗了!以至于接下去乔十和他舅舅说了些什么一概没听进去,直到出御书房时,人还是怒火中烧的。

      他死死盯着乔十悠闲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骗我。”

      “嗨呀,傅大人哪儿的话啊,”乔十弯起狭长的双眼,“总捕也是捕快嘛,只不过是级别高一点罢了,大人说是不是?”

      是个屁!

      傅睿给了他一个忍无可忍的白眼,三两步跨下台阶,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乔十立即追上去,却落后几步,一步三晃地跟在他后面,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傅睿察觉到他的存在,眉头微皱加紧了脚步,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身后那块“狗皮膏药”,他从林府出来就直奔皇宫而去,都没来得及回府上骑匹马来,傅睿越走越气,眼瞅着就要到府门口了,脚下一滑,正正好好摔在后边那人的怀里。

      本来以傅睿的武功也不至于一屁股坐地上,但乔十眼疾手快,没等他调动身体各个部分维持平衡就伸出手去,把人稳稳托住。

      “雪天路滑,大人可要当心脚下。”

      “不劳乔总捕费心,我会走路。”

      傅睿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加快脚步,但一想到身后这只讨人厌的狐狸就住在斜对面,他心里就膈应的不行,硬生生地收回已经迈进门槛的那只脚,转身指着斜对面的乔府道:“搬走。”

      乔十配合地回应:“是,明儿一早就搬走。”

      一听就是在说胡话,没消下去的火在傅睿心里烧得更旺,难不成又要跑去西市逛吗?他按着眉心考虑许久,拐去了书房。

      傅安没做皇帝时,没事儿就爱带着他偷偷溜出宫去,跑到西市鹩乐坊里去听说书的讲故事,这个说书的和别的那些个可不一样,他不讲三国水浒,也不讲红楼聊斋,他讲的是村野怪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傅安对这些志怪故事很有兴趣,甚至还自己备了纸笔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时间一长,竟然记了厚厚一沓,傅安看着那一摞纸十分满足,叫人拿去装订起来,配了图添了封皮,便成了一本实实在在的书。

      就是傅睿手里的这本。

      时间太长,有很多故事他都记不清了,傅安记录的第一篇故事,讲的是一个樵夫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媳妇不在身边,于是下床到院里去找,发现媳妇蹲在鸡笼前,披头散发,嘴里叼着一只还没断气的鸡,脚下是满地带血的毛,见了他,咧嘴一笑,阴恻恻道:“明日就是你。”

      傅睿隐约能想起当时他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十分怀疑,这个女人嘴里叼着鸡,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

      傅睿百无聊赖的时候会来翻一翻这些故事,不得不说,傅安不去著书着实可惜,故事又长又短,但都极为有趣,情节跌宕出人意料,不过大晚上的看这些故事就不怎么有趣了,傅睿从御书房出来时日头已经偏西,现在早就入夜了,房间里只有幽幽的烛光,火盆明明就在旁边,傅睿仍觉得手脚冰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脖子后面有点凉嗖嗖的,烛火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窗户没关好吗?傅睿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张脸。

      这脸长得实在是对不起世人,鼻歪眼斜不说,满脸的大包,活像被一窝马蜂蛰过,似乎还在往外流脓。

      这人是从房梁上倒掉下来的,手上的匕首反着光,傅睿没心思去管那张脸倒过来后到底是可怖还是滑稽,翻身后退与他拉开距离,厉声喝斥:“什么人!”

      那人见行刺不成,勾着房梁的腿一松,龇牙咧嘴地朝傅睿冲过来。他动作极快,傅睿根本没看清他是哪一刻落的地,一瞬间,那张脸就凑到了身前。

      闪着寒光的匕首在面前一闪而过,削下了一缕鬓发,傅睿平时最宝贵自己的头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腿下一扫将人绊倒在地,右手在他手腕上猛敲一下,“哐当”一声,匕首飞出去老远。

      傅睿一手压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扼住咽喉,逼问:“说!谁派你来的!”

      这人猴子似地冲他呲了呲牙,未受制约的那只手猛地挥起,就要去勒他的脖子,傅睿低头躲过,他便趁机发力反过来将他掀翻在地,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另一把匕首,往傅睿眼睛上戳去。

      这人手劲大的出奇,傅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头偏开半寸,刀尖在他眼睛下方横着划了道口子。

      一次失手,这人立刻准备刺第二刀,恰在此时,府上的护卫破门而入。

      “保护大人!”

      为首的人抽出腰间的长刀,身后立即有人围了上去,行刺的人大概不懂挟持人质,看了看突然涌出的这一帮人,扭头就跑。

      傅睿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衣襟,他猛地一挣,翻过窗户落荒而逃,傅睿手里只留了一截袖子。

      “守着府里,我去追。”

      傅睿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翻窗出去,也亏得他眼神好,一片漆黑里还能看到房梁上的人影,上房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再说前一个晚上还亲身实践过,现在就更熟练,只消几步就缩短了距离,那人也十分警惕,飞快地偏头看身后一眼,加紧逃跑,傅睿紧追不舍,一时间没注意已经追到了府外。

      “傅大人留步。”

      又是这个声音!又是这个人!

      傅睿眼睛都气红了,可乔十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一溜人站在房顶挡在他面前,他的目光越过人墙,隐约看到有两三个人追在那人身后逐渐远去。

      他一把揪起乔十的衣领,忍着把他从房上扔下去的欲望,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大人,外面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进屋说?”

      乔十的宅子像是还没修缮完全,围墙脚躺着一堆未安放的石头,乍一看想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傅睿被吓了一跳,强装镇定地咳嗽一声,立刻换来乔十的关切:“大人莫不是着凉了?夜间风大,大人就穿这么一件单衣出来,仔细着别染了风寒。”

      刚刚只顾着追人,他这么一说傅睿才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四处透风,再看乔十,穿戴齐全大毛领子看着暖和至极,他手里甚至抱着个十分精致的暖炉。

      傅睿恨得牙根痒痒,可又死要面子不想表现得弱不禁风,于是强撑着挺直腰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成为史上第一位被冻死的指挥使时,乔十把暖炉塞进了他手里,拿披风把他囫囵个包起来,傅睿一点都不感激他,因为往前没走两步就进屋了,屋里的火盆烧得正旺,本来暖和的大毛领子捂得他觉得脖子上要出痱子了。

      乔十贴心地帮他紧了紧领口,道:“大人先别解披风,等暖和一点了再解。”

      傅睿一口气哽在喉头,只想往他脸上吐口唾沫。

      挨着火盆坐下后,傅睿才猛地意识到,进屋说进屋说,为什么进的不是他自己的屋,而是这个狐狸的屋?而且,现在的重点是那个想要刺杀他的人啊,他怎么又在这里和这个满嘴胡话的哥们扯皮呢?似乎每次遇到他,伴随着傅睿的就是倒霉,丢脸,以及失智。

      他总会像个傻子一样被乔十带着跑。

      “解释吧,快点。”他努力做着自己最后的坚持。

      乔十好整以暇地叠好傅睿扔过来的披风,双手放到火盆上方烤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大人方才是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我就是在屋顶散步你又能拿我怎样?现在是我在问你,为什么拦着我追人?”

      “我在屋里看书,听到大人府里一片吵闹,就想着出去看看,之后目睹了大人房上奔跑的英姿。”

      “我问你为什么拦我!”傅睿猛地站起来,差点碰翻火盆。

      “大人,你别忘了,皇上命我协助你查案。”

      “你就是这样协助的吗?”傅睿冷笑一声,“况且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和要查的案子有关?”

      “他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只是你不能有事。”

      傅睿要给他气笑了:“我?我能有什么事?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那还真是劳烦总捕大人费心了,你就知道他是冲我来的?”

      乔十一时无言,他闭了闭眼,依旧是笑眯眯的样,表情却有些微妙。

      “大人,无论你是相信还是怀疑,我都……”他忽然闭口不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时辰不早了,大人,休息吧。”

      傅睿本就愤怒,见他丝毫没有留自己过夜的意思,更加怒火滔天,大晚上的不让他去追杀手,把他弄到这个破宅子里还不留他过夜,一点做人的良好品德都没有,这样的人也能做总捕,要么是他舅舅脑子进水,要么是这位皇帝已经进入沉迷男色的阶段
      他带着一肚子气回到自己府上,和四姨解释了老半天才让她相信自己并无大碍,等躺到榻上准备合眼时,傅睿看到了窗外泛白的天。

      在此之前,傅睿从未经历过一夜不合眼的情况,整个人头晕脑胀,昨天晚上似乎是真的着了凉,看到乔十那张脸,气得他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乔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笑脸相迎:“大人可是着凉了?”

      “关你屁事。”

      傅睿向来以讲文明懂礼貌闻名于朝堂之上,自从和乔十交谈过几次,君子之风荡然无存,什么屁事屁话一类的词口无遮拦地往外冒,要是被傅安听到,非得扒了他的皮。

      据乔十说,昨晚的杀手没追到,去追的那三人说,他的轻功好的异常,猫一样就溜了,傅睿对此保持怀疑,谁知道是没追上还是故意放跑了呢,至于乔十本人,既然傅安让他们一起查案,傅睿决定不给他任何离开自己视线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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