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空心玻璃

2、双姝

　　9：12。海珀设计所。
　　“姝伶，你怎么迟到了。”九点半有例会，陈姝俐作为一组组长要提前去汇报工作，刚起身，就看到表妹陈姝伶急急忙忙得跑进工位。
　　“还有上班时间怎么画这么重的妆。”
　　陈姝伶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搭配，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一条明黄色的丝绸连衣裙。暗梅子色的眼妆配上玫红色的口红，其实也不算过分的浓妆，只是在整个以清淡为主调的室内显得有些违和，却又靓丽得叫人移不开眼。
　　海珀这几年在行业内口碑很好。由一群年轻的建筑设计师组成，挂名在柏州最大的建筑所下，褚南瑆作为总负责人。设计所人不多，设计部分成两组分别由两位建筑师带领。褚南瑆自己带一组，另一组交给了他同期的海归建筑博士张芸。两人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还是同学。
　　“你才来上班几天啊，别迟到成习惯啊。”
　　“知道啦姐。而且你不说又没人知道。”陈姝伶放下包，又赶紧掏出镜子补了补妆，“今天的例会，南瑆哥也参加吗？”
　　“嗯。他昨天刚赶回来，今天的例会也是他来主持。”陈姝俐说着重新理了理手里的资料，“跟你说了几遍了，在设计所还是要叫褚工。”尽管当下整个房地产行业都不太景气，但金澜似乎对去年云阁雅居的设计案十分满意，并且明确表示了云阁二期的合作意向。
　　“姐，你和褚峰都订婚了，我跟着你们叫声哥有什么不对…”陈姝伶软软的声音小猫似的甜糯可爱，陈姝俐脸上匆匆闪过一丝害羞，又混着些含糊不清的尴尬。
　　“那二期还是由褚工负责吗？”
　　“不一定。这个今天会议上讨论。不说了，你赶紧去准备开会吧。”
　　转过身，陈姝俐捏了捏手里的资料，朝着褚南瑆的办公室走去。
　　她抬手看了看左手上的订婚戒指。Tiffany的经典款，简单的铂金指环套在纤长的中指上。每每回想起褚峰那天求婚时的场景，陈姝俐还始终觉得不真实。浪漫的西餐厅，醇郁的红酒，没有多余的花样，也恰巧符合了所有少女的幻想。褚峰向着她打开了戒指盒。
　　他们是篱大的校友，尽管是不同专业的同学，却依然称得上从校园到婚姻的浪漫。
　　篱大校园南部的人工湖因它独特的轮廓而闻名，高处俯视，呈现一个可爱的桃型，因而得名桃湖，又叫桃心湖，是篱大著名的告白圣地。
　　每年的春夏之际，篱大在桃心湖边举行校园祭，此时也正是湖边樱花盛开的季节，漫地飘落的粉色花瓣厚厚得堆在地上。樱树掩映，仿佛勾勒出情人温柔的心脏。
　　那年陈姝俐已经是素描社的老社员了，本来已经不参加什么活动。素描社举办义捐，给捐款的同学画简单的肖像，她也只是去关照一下新人。粉色的樱花映衬下，褚峰停在素描社的摊位前，他笑着在她面前坐下，询问她该摆什么样姿势。本来不在作画分组的陈姝俐静静得拿起了素描笔，一笔一划地勾勒着褚峰的样子。
　　或许一见钟情，莫过于此。
　　那一年的桃心湖畔，夏风微醺，樱花烂漫。那一眼的柔情，恍然多年，仍历历在目。他们相遇在最适合的年纪，一起牵着手走过傍晚落日的校园小径，也趁着天黑溜出过校门去吃半夜的馄饨摊。
　　那几年，他们是同学眼中最幸福的情侣。
　　毕业以后，陈姝俐在褚峰的介绍下进了海珀。

　　“姐，你看我怎么样？”陈姝俐从褚南瑆办公室出来，陈姝伶还在门口等她。
　　“我看看…嗯，我妹妹是美的没谁了。”
　　伸手揉了揉陈姝伶的头发，陈姝俐看着眼前的女孩，明亮活泼又大胆可爱。从进海珀的第一天，陈姝伶就不加掩饰得表现了对褚南瑆的爱意。全设计所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有褚南瑆表现得毫不知情，又或者说是无动于衷。
　　会议上，张芸和褚南瑆不出所料得意见相左。张芸组的方案是做华丽的大客厅设计，方方正正的房间构造，平白单调，倒也实用。褚峰组给出的是欧式小洋房的设计，保留小型复式的户型，用木质的结构做简约的田园风。双方争论得很激烈，张芸组认为云阁的户型卖得并不算好，下一期应该要回归传统的主流审美；而褚南瑆组则认为既然金澜选择继续合作，就是对云阁小复式的认可，第二期应该继续这样的户型设计。

　　“姐，说真的，我更喜欢褚工那套呢。欧式简约田园风啊，多浪漫。”散会的时候陈姝伶磨磨蹭蹭的，看上去是在等陈姝俐去吃饭，真正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陈姝俐，资料放我桌上就行，我把这点改完，你先吃饭去吧。”褚南瑆似乎还不准备走，抬眼看到她们俩还站着，就简单交代了句。他抿着嘴看着笔记本，正在修改着刚刚讨论的方案。陈姝俐看了褚南瑆几眼，想提醒他别忘了吃饭，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说什么。

　　走出会议室，陈姝伶羞涩的眼神垮下来，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姐…你说褚工怎么就这么冷淡啊。”
　　“他不是一直这样吗…你啊，工作时间想什么谈恋爱。”随手把脖子上的工作牌取下来缠在手上，陈姝俐打开手机翻了翻，“楼下新开了家干锅牛蛙，怎么样，请你吃？”
　　“不吃！吃完我这衣服还要不要了啊！”
　　顺滑的丝绸长袖被陈姝伶烦躁得卷了上去，然后又扯下来。她盯着紧闭的会议室磨砂玻璃门，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组二组的同事们簇拥着准备下楼吃饭，各种各样的午餐提议飘过来，一下子又把她低落的情绪淹没了。
　　“走吧。”拉过陈姝俐的胳膊跟上人群，“下楼吃饭了。”
　　明知道褚南瑆在设计所就是这样了，要说冷淡，对陈姝伶也没什么特别，也是早该习惯了。
　　“决定好了？吃什么？”
　　二组的人正按着电梯等她们俩，看到陈姝伶一脸失恋的哀怨，满电梯都是八卦爆棚的兴奋。陈姝俐瞪了她们一眼，示意她们先走。

　　“中份麻辣牛蛙，加莴苣、土豆、藕片。再来一份重辣的香辣虾。”饭点，干锅店生意不错，她们俩到的时候，也只剩下一楼几个角落里几个采光不好的位置。把菜单递给店员，陈姝伶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你不是不吃干锅吗？不怕衣服毁啦？”
　　脱了白色的西装外套，陈姝俐里面就穿了件简单的白t，干锅味道重，短袖沾上味道回去洗了就行。陈姝伶就尴尬了，丝绸裙不好打理，弄一身麻辣牛蛙味，怎么看都在暴殄天物。
　　“姐，你说他怎么想的，我不信他看不出来。”
　　干锅味是免不了了，陈姝伶把袖子折了上去，只能小心别弄脏衣服了。
　　“不知道啊，其实褚工对所有人都差不多啊…要不我让褚峰问问他？”
　　瞎子才看不出来，但好好吃顿饭，陈姝俐不太想打击她。
　　“谁说的…我觉得他对你就好多了。就因为你和他弟的关系吗？”
　　“可能因为我是组长吧。”
　　香辣虾先端上来，陈姝俐赶紧夹了个虾往嘴里塞。
　　“啊！”一下子忘了是重辣的香辣虾，陈姝俐一口下去感觉舌头都要烧起来。
　　“姐，你是不是…喜欢南瑆哥啊？”
　　陈姝俐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秒，然后又放下筷子，拿起了桌上的柠檬水。桌上的白色塑料杯险些被撞倒，大半柠檬水被洒在了白色的桌布上，留下了一大滩水渍。
　　“姐，我开玩笑的啦。就是…南瑆哥好像对你特别温柔嘛，人家有点嫉妒。再说你都有褚峰了，峰弋的大老板耶。”圆圆的基围虾落入碗里，嚼掉虾尾，再熟练得把虾壳剔下来，陈姝伶处理完面前的香辣虾，她好像开了个玩笑，然后自问自答，然而对面陈姝俐微妙的表情全部落入了她眼里。
　　陈姝俐喝了好几口水才开口，“行了你，乱开什么玩笑。早点吃完回去工作了。”
　　这顿饭接下来两人都吃得很沉默。或者是陈姝俐单方面的拘束。陈姝伶还是习惯性得绕着褚南瑆抱怨，或是间歇性得问一些关于褚南瑆习惯的小问题。陈姝俐答得很勉强，像是被看穿了心事，或者经过刚才那开玩笑的一问，陈姝伶的这些问题听在心里，总让她觉得是一种试探。
　　“南瑆哥好像不准备下楼吃饭了。要不要帮他带点吃的？”
　　说好了陈姝俐请客，陈姝伶也没跟她客气。结账的时候就站在后面挑着玻璃碗里的圈圈糖。
　　“一会楼下星巴克给他带个鸡肉卷吧。”
　　新店开业有优惠，店员正在和陈姝俐说着买单的团购，陈姝俐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随口回答了陈姝伶的问题。
　　“那他喝什么？”
　　“焦糖玛奇朵一下糖。”
　　“是吗…好甜啊。”
　　接过店员手里的小票，陈姝俐回过头，陈姝伶正站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她叼着圈圈糖，白色的圆圈卡在她的唇间，因为控制着糖果而微微嘟起的嘴唇，配着她笑起来弯弯的眼梢，一抹安静的调笑从眼底透出来。
　　“姐。”陈姝伶叫了她一声，然后把圈圈糖重新压回舌尖。
　　本是无意的回答，但细细琢磨起来，却带着一丝有意的用心。
　　陈姝伶撕开手里的圈圈糖包装纸，还不等陈姝俐反应过来就塞进了她嘴里。舌尖触及到糖果的瞬间，薄荷的清凉唤醒了麻木的味觉。
　　“怎么样，是不是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啊？”
　　那一瞬间，陈姝俐觉得那颗塞进她嘴里的圈圈糖，像极了她手上的那枚戒指。
　　陈姝伶走到墙角去丢糖纸。中午的太阳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她身上亮丽的明黄色闪耀得扎眼。
　　陈姝俐抿着嘴里的圈圈糖，它的味道或许没变，但再也尝不出小时候的那种幸福感了。
　　她早已是众人眼里待嫁的幸福新娘。然而事实是，无论出于亲情还是伦理，她都只剩下被祝福着然后推上的红毯的选择。
　　除此之外，竟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