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空心玻璃

1、看房

　　“怎么样，刚刚的客户有希望吗？”
　　闵越晞刚刚送完一批亲友团出门，僵硬的一天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撤下来。
　　“有个屁哦，看个房拖家带口的也不嫌累。”最后瞥了一眼门口，闵越晞收回了眼神，拉着简瑶去进了茶水间。
　　金澜新一期的云阁雅居主推的是小户型跃层，放弃了一贯的大客厅设计，采用了精致小巧的组合空间以迎合年轻人。可惜好户型生不逢时，房地产遇冷，除了刚开盘几套特别好的户型抢手，剩下的也没翻起什么水花。
　　闵越晞脸上早晨匆匆化的淡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脸上好几颗被挤的痘痘，虽然被遮瑕膏盖着，还是以凹凸不平的姿态昭示着的存在感。她瘦削娇小的身体，即使包裹在紧身的黑色工作西装里，也不显身材。闵越晞的脸上没什么情绪，面无表情的时候只剩下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半腰的长发恰到好处得修饰了脸颊，而这一切拼凑起来，使得她的面部呈现出一种近似于婴儿懵懂的呆滞，却又没有一丝属于年轻少女的活泼感。
　　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闵越晞看着桌上的茶罐犹豫了一会，还是掰开了illy。她侧过半边脸，把左侧的头发勾到耳后，弯了弯嘴角，好像终于找回了舒适的表情，“瑶瑶你呢，这个月成交几套了啊？”
　　简瑶大学毕业进了金澜，比闵越晞还小两岁，刚进销售部那会，她还害怕得没敢和闵越晞搭话。“别说了越晞姐，这个月我算是凉透了。真不懂那些人，看了几十遍了，喜欢又喜欢的，就不敲定，就拖着，真的有毒。”
　　清苦的咖啡香充满了小小的茶水间，闵越晞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后就捧在手里，“这也正常，本来快年底了也没什么人买房。你就当吹吹牛，磨练技术好了。”
　　简瑶看了看闵越晞手里的咖啡杯，就着她剩下的热水冲了杯奶茶。滴滤的浓香侵略性得占领了周围的空气，和简瑶一样，销售部的姑娘们最爱的还是工作之余冲杯奶茶，于是那罐illy也就几乎成了闵越晞的专属。
　　“越晞姐，你又喝咖啡…我真的觉得你从早喝到晚…这个味道我问得都头晕…”
　　闵越晞也不反驳，她微微扬起杯子往简瑶那里凑了凑，简瑶立刻嫌弃得往后挪。
　　“干什么？要你替公司心疼开销啊。你们才是应该少喝点速溶奶茶，天天喝植脂末也不怕脑/残。”
　　速溶奶茶对上手冲意式，闵越晞还是成功得让简瑶闭上了嘴。
　　“唉…越晞姐我这是关心你。对了，听说这一期的跃层还是找了海珀特别设计的，没想到这么卖不动…”简瑶说着顺手掏出手机刷起了微博，“那个户型真的做的很好啊。要是内部员工价能再低点，我都准备买一套留着结婚…唉，我为什么能这么穷…我的钱可能都花狗身上了…”
　　那个房型设计得确实不错，空间利用得很巧妙，跃层楼梯面积的耗费选择了最大的性价比。一般来说，跃层设计之所以更吸引年轻人，一是新潮有趣，二是由于跃层楼梯的存在，本身的房屋利用面积较低，不太符合老一辈的住房要求。成形的几套精装样板房闵越晞也带客户去过几次，但不得不说，及其符合她的审美。
　　茶水间临近客户讨论的圆桌区，依稀还能听到外面勤勤恳恳的吐血推荐声。
　　闵越晞靠着墙，吸着手里的咖啡说，“你的钱确实是都花狗身上了啊。”
　　“啊？，我不养…，越晞姐，大家彼此彼此嘛…”，单身狗的话题太伤人，简瑶还是决定继续用八卦滋养自己，“而且听说海珀的设计总监特别帅，这次户型最大的那套跃层就是他设计的…好像他还是单身…”
　　“最大的那套？226㎡的那套吗？”
　　“对啊，就是灰色装修那一套，好像内部设计也是那位设计总监做的。简直了，我决定实名制支持他一下。”
　　闵越晞回想了一下，226㎡那一套看的客户少，她也去得不多。对新婚买房的小夫妻来说，经济压力是一方面，其次也用不着那么大的面积。目前他们卖得最好的，还是中间168㎡的户型。

　　还有半个小时下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个点也不再有什么新进来的客户，闵越晞看了眼时间，听着简瑶有一句没一句得说着最近的八卦，想着不如就躲到下班算了。
　　“你们俩在这里偷懒呢。”销售主管吴霞冰走进来倒水，平日里吴霞冰体谅销售们辛苦，看到闵越晞和简瑶在偷懒也不生气，倒是正八卦到兴头上的简瑶被吓了一跳。
　　“霞姐，我们这不是偷懒啦，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就是磨刀磨上瘾了。”
　　“噗。”简瑶没憋住第一个笑出声来，能把偷懒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不容易。
　　吴霞冰把保温杯接满了水，“这个月销售业绩达标了？没客户也给我出去站着撑人气，都给你们惯的，再偷懒扣工资了。”
　　闵越晞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又在简瑶哀怨的目光中拿过她的奶茶倒了，拉着她溜出了茶水间。说是扣工资，吴霞冰也就是吓吓她们，每次到手的加班费和奖金提成只多不少，都是吴霞冰给仔细报上去的。
　　“好嘞霞姐，您辛苦，我们走啦。”闵越晞迅速得把杯子冲了冲放回原位，然后赶在吴霞冰再开口前溜之大吉。

　　南方的十月末，终于褪去了夏天残留的尾巴，特别是晚上风吹起来的时候，叫人无奈得感受着冬天迫近的寒冷。白天的售楼处一派土豪作风，金碧辉煌的大厅，这会儿也冷清下来了。最后半小时，隔壁的会计室里已经传出阵阵下班前烦躁的收拾和清点声。
　　闵越晞走回销售区域站着，看着一排排精致的楼房模型发呆。这会浑身的疲惫涌上来，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她麻木得睁着眼，想着家里也没什么屯粮了，要不就路上全家买个芝士意面。
　　陈姝俐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还差一刻钟下班，售楼处早九晚六，这几乎就是黄金卡下班时间。几个销售的同事还在圆桌区做着今天最后的争取。闵越晞忍着心里一阵“卧槽”，烦躁得抿了抿嘴，然后笑着迎了上去。
　　“美女你好，来看房吗？”念着熟悉的开场白，闵越晞抬头打量着这位客户。尽管这年头是个女的都叫“美女”，但眼前的陈姝俐一身干练的白色职业西装，精心修剪的短发，清爽大气，倒是难得让闵越晞觉得这个称呼不算违心。
　　“是啊，你们快下班了吧。”陈姝俐说着，似乎有些抱歉，“也不用多介绍了，我想看看跃层226㎡那套，现在还有现房吗？”
　　“…”没想到这位白衣美女如此直接，闵越晞正准备开始背书，一下子被她的不按套路出牌给噎住了，“有的有的，请问美女怎么称呼呢？”
　　陈姝俐倒也不在意闵越晞的反应，她的声音轻轻的，说话间带着些疲惫的温柔，“嗯。我姓陈。实不相瞒啦，你们这一期的跃层是我们设计所做的，那个户型我自己也很喜欢，所以过来想看看精装的效果。”
　　“哦…”听着陈姝俐的介绍，闵越晞强行集中着自己的涣散的精神，然后抓住了重点。
　　很好，意思是不用介绍了。
　　陈姝俐要看精装修，往常这个点闵越晞就以样板房那里门锁了为由拒绝了，省得过去大概率白跑一趟。或许是陈姝俐给她的印象很好，又或许是刚刚和简瑶聊天回想起那套灰色的房子，这会儿闵越晞倒是也想去看看。
　　“好的，您叫我小闵就行。那您等我一下，我去拿一下样板房的钥匙。”样板房锁门以后就只有吴霞冰那里还有备用钥匙，只是有些麻烦。
　　“小闵，这个客户有这么帅吗？！五点五十来拿样板房钥匙，我都从来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敬业的员工。”样板房离售楼处还是有点距离的，为了展示绿化，开发商们又习惯把路线搞得曲曲绕绕，总得来说，去看一趟样板房没一个小时怎么都下不来。
　　“什么帅哥，是个美女好吧。来吧霞姐，我就是来拯救这个月的销售业绩的！”闵越晞借了钥匙，吴霞冰就得等着她还了再下班，这么一算估计等到七点都算早的。
　　业界良心鬼才，工作真是太有趣了。

　　“陈小姐，你是海珀的设计师吗？”半黑的天色也看不清绿化，况且既然陈姝俐说这期跃层是她们事务所设计的，那就也没什么好介绍的了。
　　“是啊。不过226㎡那套是我们总监单独做的。不知道卖得好不好？”陈姝俐不提还好，这么一提，刚刚简瑶那堆关于海珀总监的传言又在闵越晞脑子里转了一遍。
　　“我们这几套户型都买得很好呢。特别是168㎡的那套，是很多新婚年轻夫妻的首选。陈小姐也是来看新房准备结婚吗？”
　　“啊…是的。” 绿化是展示一个楼盘的门面。金澜的绿化也是特别设计过的，门口正中还特意移来了一棵红豆杉，按照行业迷信的说法，昌盛平安。白天阳光下的姹紫嫣红在冷风里摇曳着，重重繁花此刻也只剩下团团的黑影。平时走过绿化带的时候，销售们一般就负责尬聊。可陈姝俐一路都没提什么问题，看她刚刚的反应似乎也是无意聊天，闵越晞也就干脆沉默得在前面带路。

　　“到了。”转开样板房的门锁，闵越晞摸索得打开了灯。
　　大面积的灰色布置，夹杂着些许点缀的白色。楼梯选在了转角的位置，既节约了空间，又不喧宾夺主。圆形小灯镶在了墙顶的四角，墙面做了隐藏式灯光设计，整个空间显得清冷又温柔。
　　“小闵，不用给我介绍了，我就自己看看吧。”不用闵越晞提醒，陈姝俐已经套好了鞋柜边的鞋套，然后向着一层的客厅走去。
　　从来没见过这么省事的客户，闵越晞默默得在心里给陈姝俐点了个赞。显然陈姝俐不想让人跟着，闵越晞想了想直接上楼，把楼下留给她慢慢看。
　　转角的楼梯笼罩在一片灰白色的灯光里，顺着楼梯向上，第二层是主卧，更衣室和一个半露天的阳台，阳台上简单得放着一张圆桌和一对藤椅。如果是白天，阳台朝南的采光应该很好。阳光照进来，或者和心爱的人一起端着咖啡在室外聊天。可惜陈姝俐不需要介绍，白白浪费了闵越晞难得的真挚台词。
　　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没有阳光，傍晚的冷风却是争先恐后的涌进来。闵越晞随手拉开其中一张藤椅坐下来，她听得到楼下陈姝俐走动的声音，视线之外则是一片黯淡的零星的路灯。比想象中快得多，六点半，陈姝俐已经看完了房子。闵越晞陪着她下楼，穿过一簇簇夜里看不清姿态的花朵，黑夜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也省去了她强装微笑。
　　“陈小姐，这个户型的现房还剩几套。要不哪天你早点来，我们可以去工地看看。” “好。”陈姝俐看着有点犹豫，“可能下周四五吧，我得等我男朋友有空。”
　　“嗯，没问题。那陈小姐方便留个电话吗？那套房子挺抢手的，留个电话方便我们随时联系。”虽然事实上226㎡那套最是卖不动，但该走的套路还是不能少，闵越晞对这位白衣美女的印象很好，但还是得“真诚”得建议她。
　　陈姝俐犹豫了一会，然后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
　　回到售楼处，果然只剩下吴霞冰还在等着她的钥匙。看见闵越晞回来了，赶紧催着她去更衣室换衣服下班。
　　想起陈姝俐给的名片，简瑶下午那一顿听说确实意外得激起了闵越晞的兴趣。
　　名片的边缘压了线条，简单的黑白设计。可闵越晞看着名片上苍劲的两个黑体字，却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峰弋之城——褚峰。
　　游戏市场上的风生水起的后起之秀，近年来大型网游火爆网吧的峰弋。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褚峰，竟然是陈姝俐说得那位男朋友。
　　闵越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吴霞冰的催促下离开售楼处的。隔着一条马路到地铁站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晚高峰路上车来车往，满道排列的车灯仿佛一条璀璨的星带，可闵越晞看在眼里，不过是一个个需要耐心等耐它们滚蛋的路障。一天的疲惫下来，闵越晞此刻已是完全放空，可除了那条走进地铁站的简单指令，她的脑子仿佛不受控制得回放起陈姝俐优雅娴静的身姿。
　　以及那个曾经属于她的，对她说过此生挚爱的褚峰。
　　柏州市中心边上的城心屿，是柏州极少数开发小户型和单身公寓的先驱。只是后来随着新的高架桥的规划，城心屿的入住率始终低得可怜，又或者是人们的观念里，都是从一个家庭走向另一个家庭，而省去了单身公寓这一阶段吧。
　　沿马路的二十六楼。晴朗的夜晚，还能清晰得看到市中心霓虹闪耀的步行街。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里，浅灰色的家具，没有多余的摆设更是显得空旷。闵越晞扔下包，她忘了买晚饭，呆呆得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象，还是按下了咖啡机。
　　公寓里，冷冷清清的，可能使用最多的就是这台她心爱的咖啡机了，也算是闵越晞买的为数不多的大件。
　　选了三杯的量，两格浓度。然后咖啡机发出了尽职尽责的磨豆声。
　　三年前是她和褚峰提的分手。这三年来，尽管他们没有再见过面，但闵越晞依旧能收到来自褚峰的断断续续的关心。
　　透过窗户，晚高峰似乎还没过去，马路上的车安静整齐得排列着，却叫人清晰得感受到驾驶员心里的叫嚣。曾经无数个这样夜凉如水的夜晚，他们发着微信聊天。
　　闵越晞翻开微信，最后的一条消息是两个月前，褚峰问她在做什么。闵越晞没有回，当时的心境已不可寻，只是烟消云散过后，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
　　梦长的时候，欢喜也长。
　　点开对话框，闵越晞静静得看着那条过期的问询。
　　终于梦停了该醒了，她却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