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御语》仰头见春台

8、京城三绝

　　江翊缓缓推开木门，一位衔草横卧的少年便入了眼。
　　姜川双手重叠着放在脑后，嘴里的狗尾草长长地下垂，摇晃着在雨中瑟缩着，嗓音里冒出不知名的小曲儿哼调。
　　江翊冷着眼停步，对他道：“人带走吧。”
　　姜川眼神一亮，从躺着的竹榻上坐起来，一溜烟跑进去，连个招呼也没对他打，抱着人就瞬移走了，好似如释重负。
　　江翊仍站在门口，定神看着竹榻上有些褶皱的软料，半晌才走过去把褶皱的地方坦平。定力好的后果就是容易看着一处地方出神，江翊深受其害，总是不自觉把眼光落入某处，盯下去的话不止一天，若无人提醒便会一直盯下去，亦或者脑中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打破他的思考，这才能从仿佛入魇的情境中返回来。
　　许是为林竹医疗过于耗费体力，他在榻上坐了会儿，困意直达眼皮，和着不大的雨的轻抚，晃晃悠悠地在竹榻上躺下陷入睡眠。
　　院中什么时候有狗尾草了呢。
　　意识朦胧前一刻，他思索着这个问题。

　　姜川回到原地，见容云带着一把伞重新等在这，这时候半天已经过去，正是晌午，雨势不减。
　　姜川把手往前一伸，对上容云惊异的目光说道：“带他回去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容云此刻的脸色是惊大于喜，接过林竹，愣愣道：“这就好了？”
　　姜川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离开，对她说道：“高人出马，一个顶俩。放心，快带他回去吧。”
　　容云虔诚地目送姜川的背影化为一个小黑点，最后抱着林竹深深鞠下一躬，三秒之后才直起腰来，带着林竹朝青山尽头走去。

　　“林竹，你醒来，想吃什么啊。”
　　容云温柔地问道。
　　回应她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没关系，等你醒了再回答我。”容云终于展颜，露出一个少女的笑容。

　　走离了那片山脉，姜川才想起一件事，他从怀里拿出放了几天的碎镣铐，出神地看了两秒，再次驱动瞬移去向江翊院落。
　　江翊此时仍躺在竹榻上，女子般身姿绰约，脊梁却坚硬得很，直愣愣地压着。偌大的竹林都是他的心血，于是竹叶都认他作主，此时落下的竹叶也都向他聚拢，悬在衣服上，发丝上，有胆大的甚至落入衣襟里，蹭着冰凉的肌肤。
　　成精的竹叶小声地交谈。
　　“你看那片儿，好不要脸啊，竟然落进仙尊的衣服里。”
　　“哇，真的诶，太狡猾了，我也要去。”
　　“来来来，拉我一把，我跳上去。”
　　“嘿，哈，到了之后再拉我一下。”
　　“在哪不一样么。”其中一片自诩高傲的竹叶儿叉着并不存在的腰，朝仙尊的胸口看去，那处的肌肤白得透亮，只露出一小块，其余被衣襟挡得严严实实。
　　“给我回来，让我先去！”
　　“你这片儿咋这样？”
　　“给俺让开......”
　　一群开智的小妖吵吵闹闹地不知收声，扰得江翊睡梦中皱眉，随着越来越大的吵嚷声，直接睁开眼坐了起来。
　　这一坐不得了，衣襟处满满当当都是落下的竹叶，伴着湿气在锁骨下方稳稳当当地躺着，除去落入衣服里的几片，这些都稳稳当当的。
　　江翊面色发黑，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睡觉塞竹叶的习惯。
　　此时落入他中衣里面的几只小幸运儿已经兴奋到捂嘴。
　　“天鹅，仙尊的气息！”
　　“不愧是仙尊呜呜呜，身上都这么好闻！”
　　“我吸——”
　　纷纷化身仙尊迷狂吸灵气。
　　江翊感到腹前痒痒的，想了想，面色更黑了，边拿出领上的竹叶儿，边走向里屋更衣。
　　他换了身带着蓝纱的衣物，这袖口带着蓝色纹饰，点染几笔便缥缈无比。这几笔更是把他勾勒出几分色彩。
　　姜川瞬移进来时，刚巧江翊穿好衣裳正在整理腰带，透过铜镜与身后一人对上眼。
　　得亏他动作快，不然再晚一秒就够丢人的。
　　姜川和他对视一秒慌忙挪开眼，坐在一旁的榻上，用随意掩饰尴尬，他有些傲慢地开口道：“那个，白聆那个事，你知道吗？”
　　江翊三下两下系好腰带，坐在桌旁的椅上，边倒茶边回道：“知道。”
　　“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召回白聆？”
　　召回仙灵这办法多得很，不过成功性一个比一个低，没丢魂都是好的。江翊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淡淡扫他一眼，盯着他坐着的一堆乱竹叶，问道：“几日？”
　　姜川显然没明白他的脑回路，睁着大眼睛发出疑惑的声音，“啊？”
　　“你几日后需要他？”江翊收回看竹叶的目光，抿一口苦茶，淡香在嘴里萦绕。
　　姜川如梦初醒，咬住食指第二关节，含糊地说道：“五日？”
　　江翊点点头，约定道：“六日后，魂村后山。”
　　姜川想了想，明日他要去帮南追，也就是说，后日开始他便帮忙召回仙灵。
　　江翊这个人很厉害，是个全面发展的奇才，关于江湖事的一切他都会做，比仙还仙。
　　不过这也改变不了姜川不待见他的事实。
　　不过人家也有自大的资本，姜川龇牙咧嘴了一阵，才瞬移离开。
　　又是这样，一个招呼都不打。
　　江翊骤然放下茶杯，茶水溅出落在桌上，桌面瞬间深了一个色。
　　而榻上的一堆竹叶苟延残喘着。
　　“兄弟们，我们，刚刚经历了什么。”
　　“别问我，我刚醒。”
　　“好像是被扔出来了。”
　　“俺好像被压了。”
　　“啊......”
　　江翊一个茶杯砸过来，茶水溅上竹叶。
　　“闭嘴！”
　　竹叶儿们瑟瑟缩缩着，有胆大的舔了两口茶水，润过水的竹叶又变得青翠。
　　仙尊真是坏脾气呀。
　　江翊坐在椅上，又出神了。

　　姜川得了半日闲，在街上溜溜达达，虽说街上还是朦胧着细雨，店铺丝毫不受影响，不过因雨的气氛，多了街上水边玩耍的小孩子。
　　他走在护城河旁，这护城河是一条蜿蜒着的长龙，盘踞淹没在桥下，从未睁开过眼，有个成语叫卧虎藏龙，大概就是这样用的。
　　护城河是护城用的，旁边只扎了一圈到少年股侧的石栏，一溜过去，每隔两米就有一个凸起的石块，方方正正地驮着一座石像，石像上是自古以来的神兽，只雕了四五十座就没巧夺天工憨态可掬的小神兽影子了，后面的护城河段就显得秃气。
　　古人有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尽管姜川小心翼翼地垫着脚，还一步三望地左右察看，也抵不过湿地上洼出来的泥水，和着青草被踩在脚下，没一会靴子就湿了个头。
　　那句话貌似不是这么用的。
　　湿了鞋姜川也没来气，打眼就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清瘦的小背影，掂着长长的裙琚，有些愤恨地踩着无辜的草地走路。
　　不想踩还往这走。
　　姜川心里有点不屑。
　　前面那个背影听到了他轻微的一声“嗤”笑声，猛地转头，鬓边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扬下来，一双美目看着姜川恣意的神情。
　　这一对视，两人皆愣了片刻。
　　面前的一双美目，瞳孔幽深，似旋涡引人靠近，可又含着戒备，像有一层薄网分割了彼此，白皙的脸更是看得人好生舒服，此时正微张着红唇，瞪着眼朝他看来，却丝毫没有威慑力，十六岁的姜川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那个少年保持着回头的动作，掂着裙摆也傻愣愣地打量着姜川，姜川生的眼尾上翘，这一双眼安在他身上正是恰好，将少年模样勾勒得淋漓尽致，脸颊上硬朗的线条更是随着年龄增加愈发明显。
　　少年呆呆地放下衣摆，拍了拍腿侧的衣服，目光有点躲避姜川，打招呼道：“你，你好。”说完头偏了一下，似乎是因为害羞而躲避过去。
　　姜川早就停下脚步，此时脸色也有些发红，单看着眼前的绝色就够他受的，这小美人的嗓音还有些稚气，不过很好听，柔柔的。他只在嗓子里挤出一个“嗯”，最后看他一眼，向前奔了两步逃离这片潮热的空气。
　　那个小少年看着他慌张逃离的背影，柔柔一笑，右手抚上自己的右脸，轻轻一掐，感受到痛意，有了真实感，又笑看着他逃离的方向，目光下垂。
　　护城河沿路很长很长，走到头需要花个把月，姜川直接右拐跑到街上，感受到热闹的人气，这才把一张脸的颜色给淡下来。
　　他第一次心跳得这么快。
　　那个少年长得是真的漂亮。
　　但是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熟悉感，难道是一见钟情？
　　姜川觉得自己的魂儿被勾走了。
　　他赶紧跑到一个酒楼，慌忙点下几盘菜和一壶酒，打算释然，但这就是妄想。
　　酒楼的效率很高，后厨人多，几盘小菜上得很快，即使午时人很多。
　　印象太深刻了，太惊艳了，他有点慌了，嘴里的菜忽然就不香了。
　　他赶紧喝了两口酒，压下去那股悸动。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他了。
　　他坐在窗边，边喝酒边看向半开窗的窗外，二楼不算高，也能把远处尽览，整座城现在被他看在眼里，是烟雨朦胧之美，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更是有才子佳人赋诗饮酒的。

　　京城也蛮好看的嘛。
　　京城三绝，一绝藏龙，二绝繁华，三绝......
　　姜川咽下一口酒，极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
　　个中滋味方得入身亲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