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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乌兰 ...

  •   一个瘦弱的少女挣扎着被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推着进来。一个为首的洋人用不太顺溜的中文进门就喊:\"给我一间房间!快!\"
      老板过来打哈哈:\"洋大人,对不住,我们这是茶馆,不是客栈,不能住店。\"
      为首的洋人听不太懂,老板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哎呀,就是我们这没有房间!\"
      洋人拉着少女要走,那少女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着文馨的衣角说道:\"少爷,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同善跳下桌子,急趋数步上前,扶起那名少女。
      文馨和如意都吓了一跳,如意急喊:\"你要干什么,别拽着我们少爷!\"
      文馨见势不妙,忙问:\"姑娘,你怎么了?这些洋人是谁?\"
      少女哭哭啼啼,披头散发,如一只被猛兽追捕受了极大惊吓的小鸟,对着文馨伏地顿首:\"少爷,求求您,救救我!我愿给您当粗使丫头,也不让这些洋人碰我一下!\"
      洋人一把拽起少女,举起手掌,就要抡下去的那一刹那,同善突然按住了他,为首的洋人和同善僵持了几秒,茶客们个个屏气凝神,紧张地注视着双方。众人虽有义愤填膺的情绪,却实乏同仇敌忾的胆气。
      同善面不改色,死死握住洋人的手腕,不让她碰那少女分毫。他不紧不慢,徐徐说道:\"阁下的中文不错,在下斗胆请教,在你们的国家,打女人的男人叫什么?\"
      \"你说什么?\"
      \"我们管这叫\'孬种\'\"。同善一使劲,反手一掌打在其胸口,竟将那个洋人弹了出去,他的几个同伙立刻上前接住了他,众人发出惊呼。文馨拍手称快之余,忍不住对同善流露出担忧之色。
      几个洋人上前:\"你,不要多管闲事。\"
      同善不卑不亢:\"这桩闲事,我管定了!\"
      \"哼,你知道,我是谁吗?\"为首的洋人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我是英国公使额尔金的侄子杰克逊,就连你们的八旗亲王都要让我三分,你是谁?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书大爷忍不住插话:\"嘿,这还真是个中国通,他居然知道熊心豹子胆!\"
      同善不屑一顾:\"是吗?原来阁下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请不要做出有失你们英吉利体面的事。\"
      \"哼,这个丫头,在街上卖身葬父,是我花钱买来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同善看了眼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纤瘦娇小,不盈一握。满眼尽是与年龄不符的哀愁。她虽然吓得瑟瑟发抖,却依然鼓起勇气辩驳:\"我是卖身葬父没错,可我,是要把自己卖给有钱人家做婢女,做丫头,我不是要卖给洋人做小妾。\"
      杰克逊讥笑道:\"卖身葬父还有资格挑三拣四?卖给有钱人做佣人?哼,中国的有钱人都在吃鸦片,万一找了个大烟鬼,输了钱就把你送到八大胡同,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几个洋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狰狞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茶客中终于有人看不过去:\"太过分了,天子脚下,他们竟敢如此嚣张!\"
      文馨不明所以地问同善:\"哎,他说把她送哪儿去?八大胡同是什么?\"
      同善愣了一下,奇怪地看了眼文馨,然后问少女道:\"你叫什么?\"
      少女声细如蝇:\"乌兰。\"
      \"乌兰,你老实对我说,拿他们钱了吗?\"
      乌兰委屈地解释:\"拿的是钱庄老板的银子,可事后钱庄老板却说这钱是洋人给他的,他们……分明是合伙骗我。\"
      文馨气势汹汹地指着杰克逊问乌兰:\"卖身葬父,可有文书?可有保人?\"
      乌兰坚定地摇了摇头。
      文馨转脸对着众人:\"既无文书,又无保人,这买卖断断是做不得数的!\"
      同善走到洋人身边,态度不卑不亢:\"杰克逊先生,英吉利是文明之国,礼仪之邦。与人买卖,最讲究合约文书,落字为证,如此无凭无据,只怕你告到官府,也是白忙一场。\"
      众人拍手称快:\"说得好!\"
      杰克逊:\"好,那就请她把钱还给我。\"
      文馨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这个,拿去!\"
      杰克逊拿起银票看了眼,他完全没有想到如此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内,还有文馨这样一掷千金的富豪。可他却当着文馨的面,将银票一撕为二。
      文馨目瞪口呆:\"你……你好大的胆……\"
      杰克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杰克逊拉起乌兰的纤纤玉腕,就要往外走去,同善突然从身后一脚将他踢开,另外几个洋人见势不妙,立即拔枪,茶客们吓得纷纷躲闪,不料同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个人的火枪哗啦啦全收在了手里。杰克逊被几个随从扶起,恼羞成怒地擦着嘴角的血丝:\"你……你会后悔的……\"说完,在几个随从的搀扶下,摸着屁股仓皇而逃,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茶馆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众人大有扬眉吐气的快感。唯有茶馆老板吓得上前说道:\"大爷,不该动手啊!\"
      同善把火枪扔在桌上,整理了一下马蹄袖口,头也不抬;\"怎么?怕了?\"
      \"这年头,说句砍头的话,皇帝老子都怕洋人,小老百姓的,谁不怕?你是侠肝义胆,一时英雄。\"老板恶狠狠地看了眼文馨,\"他们几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洋人这一走,我这小店怕是要遭殃了。\"
      老板叹着气准备离开,文馨有些失悔地安慰道:\"刚才是我们顾虑不周,您别叹气啊,那些洋人趾高气昂,不把我大清放在眼里,这位小爷出手教训一下也好。您老放心,要是他们敢来与你做对,就是和我过不去!\"
      \"你又是谁?亲王贝勒?皇帝老子?\"
      文馨一时语塞:\"虽……虽然不是亲王贝勒,那总得讲个理字吧。\"
      \"和谁讲?和洋人?他们要是讲理,就没有割地赔款这一说咯!哎!\"老板泄气地摇头离去,文馨怔怔地望着老板有些弯曲的背脊,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此时,一个手握折扇的男子走了进来:\"可若人人都不讲理,天下还有何公道可言!\"
      文馨一愣,发觉来人竟然是表哥志端。
      如意低声:\"志端少爷?\"
      同善又惊又喜:\"志端!你怎么来了?\"
      \"我都来了好一会了,戏也看了好一会了。\"
      \"戏?\"
      \"看你这出英雄救美啊!\"志端打量了一眼乌兰,目光相接,她立刻羞涩地低下了头。
      志端走到文馨面前,文馨一个劲地朝他摆手。志端的视线便立刻从她的脸上转到如意身上,淡淡说了句:\"好大的胆子,也不多带几个哈哈珠子,只捎一个贴身丫头,就敢厮混在这胡同茶馆。\"
      \"哎,你们认识?\"同善盯着文馨打量。
      文馨紧张地说不出一句话,志端平静地笑了笑:\"她是我的……表弟。\"
      同善一听是志端的亲戚,忙高兴地问:\"是吗?幸会幸会,在下同善,请教兄台大名。\"
      文馨不免闪烁其词:\"我……我……我叫文馨。\"
      \"倒像个女孩名,哎,老姓是什么?\"
      这一问,更把文馨难住了,她用求救的目光望着身边的志端。
      志端的目光落在了泪痕未干的乌兰身上,她的衣服明显有被撕裂的痕迹,显然是那些洋人所为。于是他脱下自己的马褂,披在她身上,乌兰受宠若惊,一时茫然无措。
      志端:\"你们只管说话,也不给人家姑娘找件干净衣裳来。\"
      乌兰推却道:\"公子,这使不得。\"
      志端语气坚决,却又充满柔情:\"事从权宜,披上!\"
      乌兰乖乖地披着志端的衣服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偷偷地瞄了志端一眼。
      文馨命如意带乌兰借用茶馆的后间洗漱了一番,如意又帮她重新编了头发,总觉太过朴素,又从自己头上摘了一根银簪与她戴上,这才带她过来重与众人相见。虽然未施粉黛,却更显其楚楚可怜,清丽脱俗。
      如意对文馨笑道:\"少爷快看,难怪洋人也对她动心,瞧这娇花似水,弱柳扶风的小模样。\"
      文馨不禁赞道:\"呀,还真是个美人胚子,要是在前些年,只怕要选入宫了。\"
      乌兰轻声嘀咕了一句:\"入宫?哼,我才不稀罕。\"
      这一句多少带着怨气的话同善却听得十分真切:\"哇,好大的口气,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但至少衣食无忧,总比你现在卖身葬父强得多啊?\"
      志端也道:\"是呀,说句不怕犯忌的话,不光是大清门里出皇后,这神武门进去的可也出过不少呢!不说远的,但看近的。仙逝的康慈皇太后不就是个例子吗?\"
      文馨瞪了志端一眼,他这才意识到不该拿她祖母康慈皇太后来比。毕竟康慈皇太后不从帝谥,不附太庙,与宣宗的嫡妻在身份上明显矮了一截。而造成这种局面的,正是康慈的养子咸丰,他以这种显而易见的差别待遇,向天下昭告,养育之恩虽应报答,但康慈与其生母孝全皇后一辈子都不可能比肩而行。生前当如是,身后亦如此,更以此来提醒恭王时刻不忘自己的地位,即便是宣宗亲封的恭亲王,曾经储位的属意人选,而今,也只能屈居人臣。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店小二一边替他们斟茶一边插话:\"哎,人家又不是八旗秀女,否则,哪沦落到到卖身葬父。\"
      乌兰触及心事,忍不住伤心地摇了摇头:\"小二哥,实不相瞒,我便就是曾经在册的秀女。\"
      几人闻言大惊,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孩竟然是八旗秀女。
      文馨诧异地望着乌兰:\"什么?你是秀女?\"
      同善:\"是呀,快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兰点点头,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原来,乌兰的老姓是西林觉罗氏,其祖父正是道光年间的四品官,隶属户部。《南京条约》,割地赔款,清点国库,才发觉少了三千两白银,道光爷一怒之下,下旨清查!这一查,上至六部堂官,下至库丁文书,一个逃不掉,接下来就只一个字,赔!
      志端问道:\"听你的口气,你祖父是被牵连的?\"
      \"恩,可怜他老人家还没有赔完,就先咽了气。\"
      文馨天真地问:\"人都过世了,是不是就可以不赔了?\"
      志端摇了摇头:\"父债子还,子债孙偿!\"
      文馨很是吃惊,同情地望着乌兰,她又缓缓说道:\"这一还就还到了我父亲头上,变卖家产,是再也还不出了。就算我能进宫,就算我被选上,即使可以光耀门楣,却再也不能上报春晖。去年内务府来人说我被除名了,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志端不禁摇头叹息:\"哎,好歹也是八旗,可叹沦落到如此地步!\"
      同善突然义愤填膺地拍案而起,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那是因为你眼里的八旗,只剩下那些皇亲贵胄了。\"
      志端的语气不太认同:\"怎么说?\"
      同善:\"哼,八旗?八旗的好日子,都让前头的人给过完了,过没了。\"
      文馨接着余音问:\"这话就更听不懂了。\"
      同善认真地看着文馨:\"不用听,用看的。\"
      \"看?\"
      \"是,看。看这片大清江山割了多少,赔了多少?看丧权辱国的所谓条约又签了多少?道光年间,英夷不过借鸦片逞凶,到了咸丰爷手里,哼!\"
      文馨叹了口气:\"以我之见,皇帝自己就够倒霉了,登基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东南半壁糜烂,洋夷四处横行,烽烟四起,内外交迫,皇上不过是在收拾前人留下的烂摊子。\"
      同善不解地:\"你怎么还替皇帝老子操心?若真有一天洋人打进了北京城,挡在皇上身前的还不是那些无辜的小老百姓吗?\"
      周围的茶客听到同善激昂的陈词,不由纷纷放下茶盏,纷纷附和:\"是呀,有道理,说得是啊!\"
      文馨想要反驳,替自己那个无能倒霉的皇帝伯伯说几句好话,又顿感苍白无力,而心里另一种异样的感觉正不知不觉地被同善牵扯出来。她想了半天,底气不足地对着同善说道:\"这么说,不公平。\"
      同善追根问底:\"不公平?对谁?皇帝?\"
      文馨一脸的不服气:\"不用凶我,我知道你会说,也能说,我是辩不过你的。可是,当今圣上驾驶的是一艘已经航行了两百多年的破船,这艘船到了他手里早已千疮百孔,不能说完全是他的责任。\"
      同善不满地瞪着文馨:\"你是什么人?竟然替皇帝老儿开脱?\"
      志端着急地拉同善坐好:\"你又来了,当心你阿玛再把你绑了去!\"
      \"他再绑一千次一万次也改变不了我们大清被洋人欺负的事实。\"
      志端无奈地摇头:\"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今天这番忧国忧民又有何用?打从道光爷起,打从鸦片进了北京城,我们已经失去了主动。\"
      茶客又有人插话:\"禁鸦片,林则徐是个好样的,打洋人,僧王个顶个!\"
      同善:\"哼,僧格林沁?只可惜,大清只有一个僧王,更多的是主和派。议和议和,议的都是民脂民膏,是真金白银。\"
      文馨抢白:\"可是,若不议和,洋人真把大炮抬到紫禁城,那可怎么办?师夷之长以制夷,眼下,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同善一愣:\"你的口气,怎么那么像\'鬼子六\'?\"
      文馨一惊,有些不知所措,正在思考如何接话,五六个彪形大汉突然冲了进来,领头的看见同善大喊:\"看,四爷在那儿!\"
      同善一眼瞥见管家润福,吓了一跳:\"不好,快跑!\"
      志端拉着文馨和同善一起开溜,如意和乌兰紧随其后。乌兰有些不知所措地问如意:\"咱们?也跟着跑吗?\"
      如意:\"放心,跟着我主子,叫你吃不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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