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帘后》飘然子

120、八国联军

　　乌兰听着听着，千头万绪奔赴心头，勾起心中哀痛，如烟往事，顿时泪如雨下，文馨接着说道：\"你瞧，明明念念不忘，又怎可自欺欺人说什么无念？就算能忘了载澄，我不信你能忘了表哥。\"
　　乌兰转过脸来，心灰意冷地说道：\"那又怎样？那一天他明明病得很重，却非要进宫。我一生执念，全在他身上，却连他的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我的心心念念根本不值一提。\"
　　文馨被触动心念，想起载澄对乌兰，志端对自己，何尝不是这般爱恨痴缠，最后却都落得寂寥一生，含恨而终，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问：\"你……恨我吗？\"
　　乌兰摇摇头：\"不敢。\"
　　\"你恨表哥吗？\"
　　\"不能。我恨我自个儿，我恨我自个儿……\"乌兰突然大放悲声，将志端死后不得宣泄的怨气、恨意、留恋、不舍化作热泪，尽皆发泄了出来。
　　文馨将她拥入怀中，悄声安慰：\"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因为我，伤害了这么多的人，最应该伴随青灯古佛，消业赎罪的人其实是我。可是，我除了忏悔，还有责任。如果你真的爱表哥，那我告诉你，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帮我照顾好乌兰、麟光。告诉乌兰，我对不住她……\"
　　乌兰闻言，哭得愈发伤心。青丝易断，痴心难绝，志端的两个未亡人拥抱在一起，在暮鼓晨钟里下定了彼此守护，同甘共苦的决心。
　　转眼经年，白驹过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符珍的办公室里，麟光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一份报纸，符珍推门进来，他连忙把报纸藏了起来：\"姨夫，吓我一跳。\"
　　\"在看什么？\"
　　麟光拿出一份《民报》递给符珍：\"看，有个叫孙文的，总是在报纸上写文章骂老佛爷。\"
　　符珍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革命党里还有扬言要推翻大清的。\"
　　麟光心头一紧，突然严肃起来：\"姨夫，你说……他会在哪里？\"
　　符珍略一沉吟，将手放在麟光肩头：\"我不知道，可我总有一种感觉，他离我们，不会太远。\"
　　大清的比邻之国，弹丸之地的日本，一所日式风格的庭院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樱花树下向东凝望，庭院的木门徐徐打开，神色冷峻的康有为走了进来：\"杰克！\"
　　同善侧过身子，伸出手来：\"康先生，您来了。\"
　　康有为并未与他握手，令同善有些尴尬，一身洋装的金罗刹正在院子里浇花，见此情形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同善见来者不善，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说：\"有什么话，里面谈吧。\"
　　空间狭小的榻榻米里，康有为拍着桌子质问同善：\"听说你和革命党人见了面？有没有这事？\"
　　同善神情坦荡，直言不讳：\"是，我还有幸见到了孙先生。\"
　　康有为面沉如水，语气里充斥着傲娇和不满：\"你知道我和卓如誓死保皇，提倡立宪吗？\"
　　同善摇头道：\"恕我直言，如不能将满清政府一举推翻，立宪也救不了中国！\"
　　\"我有皇上的诏书！\"
　　\"不，你没有！你只是号称手握诏书，皇上临去瀛台那天，究竟是什么情形，大家心知肚明。他连珍妃都没能带走，哪儿有机会在那种情况下给你写什么诏书？\"
　　康有为不予回应，只是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同善继续分析：\"还有，立宪之后，谁主大政？如果还是那班宗室亲贵，改变不了民意无法上达天听的本质，改变不了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事实。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做法，对国家的帮助是极其有限的。我劝先生不要再拿那份子虚乌有的诏书做文章了。\"
　　康有为闻言，气得脸色铁青，当即起身，对着同善大声喝道：\"我和革命党，不，皇上和革命党，你只能二择其一！\"
　　同善不卑不亢，徐徐答道：\"先生非要逼我，那……我为中华之崛起而革命。\"
　　\"好，很好，你我就此一别，永不相见！\"不等同善送客，康有为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这时，金罗刹走了进来：\"四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同善望着窗外，慨然说道：\"追随中山先生，为革命献一己之力。\"
　　公元1900年，革命的浪潮方兴未艾，历史的脚步已然走向了八国联军破城之日。史书将这一次事件称为\"庚子事变\"，由于端王载漪等人鼓吹义和团\"刀枪不入\"的本领，以及奉行\"扶清灭洋\"的口号，加之民教相仇，由来已久，拳民烧教堂、杀洋人的荒唐行径因为慈禧太后不顾荣禄的反对，一味纵容，导致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而慈禧在端王等人的怂恿下，正式对外宣战，外国侵略军组建八国联军攻我城池，不但大沽口失陷，东三省更是遭到沙俄入侵，接连沦陷。慈禧不得不迎来了她生命中的第二次逃难。
　　外城的炮火连天，文馨在公主府听得明明白白。她命人关上了窗户，忧愁地揉着太阳穴。乌兰端着一碗细粥并两样清淡的小菜走了进来：\"还好麟光去德国留学了，否则……\"
　　\"哎，就是因为他去了德国，我才睡不好觉，这次德国公使被杀，万一德皇一怒之下，抓了麟光做人质怎么办？\"
　　\"听说上头派了醇亲王去德国交涉……\"
　　\"交涉，都打到城门口了，还交涉什么？哼，端王，刚毅，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看这次老佛爷怎么向祖宗、向天下交代！\"
　　乌兰把粥推到她面前：\"外城的鸡鸭鱼肉都运不进来，几个酒楼也都关门歇业了，大格格将就用些吧。\"
　　文馨心神不宁地吃了一口，突然放下勺子：\"不行，我吃不下，让人套车，准备进宫。听说老佛爷要往西面避一避，不知道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快！\"
　　文馨是想趁此机会，设法将皇帝留下，但是离了皇帝的慈禧于国际上而言就什么也不是，她知道这步很难，但最坏的结局或许可以救下珍妃。打定了主意，便套车一路急驱宫门，刚一到北三所，就看见小江儿哭哭啼啼地躲在墙角，文馨连忙问她：\"你不是珍妃的宫女吗？怎么了？\"
　　小江儿一看是荣寿公主，赶紧噗通跪倒，哀求她说：\"大格格，大格格快去救救奴才的主子吧。\"
　　\"珍主儿怎么了？\"
　　\"奴才自打主珍主儿被幽禁，就被瑾主儿收留了，今儿个瑾主儿让奴才来送点吃的给珍主儿，奴才看见里头有人，吓得躲在门后没进去，后来就看见崔二总管带着几个太监把珍主儿带走了。\"
　　\"带去哪儿了？\"
　　\"宁寿宫……\"
　　文馨一惊，连走带跑，和如意一起匆匆赶往宁寿宫，而此刻的珍妃已然被带到了后院的一口石井旁。珍妃茫然地看了看那口石井，又抬眼看看慈禧。
　　慈禧面无表情地问：\"知道洋人快打进来了吧？\"
　　\"是，奴才听到炮声了。\"
　　\"恩，我和皇上打算去西安避避风头，可人多手杂，带着你实在不便。\"
　　珍妃一听，机会来了，连忙跪下说道：\"回老佛爷，奴才不走，奴才要和皇上一起留下。请老佛爷开恩，老佛爷固然可以走，可以避。但是国难当头，皇上是一国之君，到时与各国调停，需要他稳住大局。\"
　　慈禧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李莲英道：\"听听，都什么时候了，还异想天开要把我支走呢。支走我你就称心如意了？哼，皇上是不会留下的，至于你……洋人都是些衣冠禽兽，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妃子，落在他们手里，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是把皇上和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吗？\"
　　珍妃连忙昂首答道：\"要真到了那个时候，奴才拼得一死也不给皇上和祖宗丢脸！\"
　　\"好，有骨气。不过，与其那个时候措手不及，何不现在就做个了断？\"
　　珍妃一愣，慈禧太后指了指她身旁的那口石井，珍妃怔住了，原来，这口井就是慈禧为自己准备的葬身之地。
　　慈禧朝崔玉贵努了努嘴，崔玉贵立刻拉起珍妃，使劲往井边拽，珍妃大呼救命，拼命挣扎：\"放开我！放开我！老佛爷，你不能这么做！让我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慈禧扶着李莲英的手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哼，皇上？皇上就是来了也救不了你。你就乖乖受死吧！什么兵谏颐和园，要不是你挑拨离间，皇上绝没有那个胆！\"
　　\"不！不！除非皇上要我死，你们不能代替皇上！狗奴才你放开！\"
　　崔玉贵因平时就受过珍妃冷眼，此刻被分派到处置珍妃的任务，更加乐此不疲。虽然因为体态臃肿，珍妃灵活轻盈，自己也折腾得满头大汗，但他依旧把这项任务视为一个美差：\"珍主儿，您就乖乖听话吧，伺候了珍主儿，奴才还得伺候万岁爷出宫呢！\"
　　谁知珍妃牟足了劲，用那口碎贝似的雪白牙齿在崔玉贵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崔玉贵疼得一松手，珍妃也跟着摔了一跤。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住手！\"
　　李莲英一看救星来了，连忙对慈禧道：\"是大格格！\"
　　文馨飞奔到慈禧面前，直接跪了下来：\"皇额娘，女儿求您，放珍妃一码。珍妃她……罪不至死。\"
　　\"是吗？\"慈禧恶狠狠地瞪了珍妃一眼，\"要不是袁世凯，恐怕我的一条老命就要送在她手里。\"
　　\"皇额娘，变法失败之后，皇上身心俱疲，早已不堪一击。珍妃是皇上在深宫之中唯一的念想。您可以废了皇上，但您不能毁了皇上，既然看珍妃不惯，何不让她出宫？我会看着她，管着她。\"文馨重重朝慈禧磕了一个头，\"皇额娘，求您可怜可怜皇上，饶了珍妃吧！\"
　　慈禧一把将文馨扶起说道：\"傻女儿啊，放她出宫？那不等于放虎归山嘛，崔玉贵，愣着干什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