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帘后》飘然子

112、袁世凯

　　\"反应？反应很好。\"康有为成竹在胸地对着同善说，\"七月的时候，徐仁录就曾往天津小站走过一遭，袁慰亭虽没有明示，但据他的反应来说，已经为我所动。\"
　　同善仍有疑惑：\"先生这么肯定？那……何以见得？\"
　　康有为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早在之前，袁慰亭就加入了我和卓如创办的强学会，为变法积极奔走。看得出，和荣禄之流大不相同，是一个值得争取的人物。如今，皇上若以天子之尊，对其勉励褒奖一番，我想，这件事没有不成的道理。\"
　　同善点点头说：\"有先生这番话，我就可以安心了。\"然而，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一颗心却总是七上八下，离约定举事的日子越近，越是踌躇不安起来。
　　不久之后，养心殿东暖阁，皇帝正与一个决定中国之后几十年命运的男人进行一番密谈，这个男人就是刚下了火车，便一路风尘仆仆入宫觐见的工部右侍郎袁世凯。
　　皇帝见他满面风尘，亲自从御座上下来，双手搀扶了一把，袁世凯受宠若惊，复又跪下磕头：\"世凯怎敢劳皇上大驾，亲自相扶？\"
　　\"用不着客气，起来说话，我们也是很久未见了。\"
　　袁世凯恭敬起身，拱手说道：\"是，新建陆军等着皇上拨冗，御驾亲自阅兵。\"
　　\"恩，会的，我当然要去看一看。\"皇帝假以词色，\"这都是你的功劳，我会记在心里。\"
　　袁世凯立刻诚惶诚恐地表达忠心：\"世凯受皇上和太后天恩，忝居侍郎之职，当肝脑涂地，以图报答。\"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和太后之间……你必须选一个效忠呢？\"
　　袁世凯骤然色变，吃了一惊，皇帝却笑说：\"不要怕，大胆说嘛。你给朕上的的万言折里可是写了不少胆大包天，针对守旧派的主张哦。\"
　　\"世凯对皇上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封万言折里确实是世凯对新政的一些浅见。若有幸得皇上俯纳微衷，世凯感激不尽。\"
　　\"说得好，我问你，我们……为什么打不过日本？\"
　　袁世凯不卑不亢，郑重答道：\"积弊太深。\"
　　\"好，我告诉你，变法如果不是大刀阔斧地改，这些旧习积弊会一直伴随着大清。你应该也听说了，维新派与守旧派已然势成水火，帝师翁同龢也被逐回原籍。在这把大火殃及更多的无辜者之前，我必须做一个了断！\"
　　袁世凯一惊，悄声问道：\"世凯斗胆，皇上说的了断是指……\"
　　\"兵围颐和园，逼太后从此颐养天年，不问朝政。\"
　　袁世凯开始冒冷汗，他用手悄悄擦去额头的汗珠说道：\"兵谏？可世凯的兵都归荣大人管。\"
　　皇帝正色道：\"所以，我要你……杀了荣禄，取而代之。\"
　　袁世凯慌忙跪下：\"皇上……\"
　　皇帝继续利诱：\"事成之后，荣禄的遗缺你来顶。再往后的话，就不用我说了吧。你觉得……怎么样？\"
　　袁世凯感到有点骑虎难下，皇帝金口一开，所许诺的荣禄首辅之位固然令人心动，但是如果事败，抄家砍头是逃不掉的，还得留给后世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逆贼和功臣，全在自己一念之间会不会站错队了。而且，皇帝近在咫尺，考虑的时间越长，说明忠心的分量不够。袁世凯瞬息之间，有了决断。他稳定了一下神思，抬起头来庄容说道：\"世凯蒙皇上特达之知，自当粉身碎骨，效忠皇上！\"
　　皇帝露出满意的微笑：\"恩，果然是个聪明人，能够一点就透。\"
　　这时，袁世凯话锋一转，突然说道：\"但是，世凯有个请求。\"
　　\"说。\"
　　\"名不正则言不顺，世凯勤王举事，诛杀奸臣，必得有皇上密诏，才能办事。\"
　　皇帝想想，深觉有理，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写一封密诏给你。大清的万世基业，成败在此一举。袁世凯，你一定不能辜负朕啊！\"
　　袁世凯免冠磕头，信誓旦旦地说：\"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世凯对皇上如有异心，宁可短折而死！\"
　　皇帝用嘉许的目光望着袁世凯深深点头，然后轻捻朱毫，御笔写就了一封彻底改变大清接下来数十年命运走向的密诏。
　　同善和符珍一起进宫，在宫门口看见一个胖胖的男人上了一辆豪华的后挡车，符珍指着车子向同善介绍：\"看，那就是袁慰亭。看样子，是刚刚见过圣驾，我们走。\"符珍拉着同善并肩向宫门走去，然而同善不断回头盯着那辆后挡车看，似乎看到了车帷之中袁世凯的行色匆匆。
　　袁世凯一钻进车里，就对着车夫大声喊道：\"快，快走！\"
　　\"大人，回法华寺吗？\"
　　\"不，去火车站，快！\"袁世凯紧紧摸着胸口，不断确认那份密诏还在，他伸手牢牢攥住了它，就像是攥住了后半生的祸福所依……
　　同善快步上阶入殿，到了御前听皇帝说完与袁世凯的这番独对，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密诏？皇上说您御笔亲书了一封密诏给袁世凯？\"
　　皇帝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是啊，怎么了？\"
　　同善焦虑地说道：\"皇上，万一事败，口说无凭，只要皇上打死不认，太后也无可奈何。但是皇上御笔亲书等于是皇上的把柄落在了袁世凯的手里！\"
　　符珍一听，也惊出一身冷汗：\"是啊，这太冒险了，如果他拿着这封密诏直接去见荣禄怎么办？\"
　　皇帝有些生气地说：\"不会的。你们都太杞人忧天了，我对他许下重诺，要他拿下荣禄，然后取而代之。再说谭嗣同也试探过他好几次，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必能为我所用。\"
　　同善再要进言，皇帝却将手一挥说道：\"好了，大姐已经想办法把老佛爷从西苑接去颐和园了。现在，只等袁世凯拿下荣禄，卸其兵权，我们就稳操胜券了！\"
　　同善见皇帝如此固执，只好先退了出去，挑了一批快马直奔火车站，符珍莫名问他：\"你干什么？\"
　　\"截住袁世凯，把密诏抢回来！\"
　　\"哎，你……\"符珍一语未毕，同善已然策马扬鞭，朝着火车站一路飞驰。
　　然而，同善赶到的时候，那辆蒸汽火车已然朝着天津老龙头火车站轰隆作响，急速前行。同善束手无策地望着那辆火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心神不宁地原路返回。
　　皇帝坐在养心殿里，看同善那个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对符珍说：\"姐夫，你看杰克，是不是也太小心翼翼了些，袁世凯要举事，当然得先回天津啊。\"
　　同善坐立不安，显得特别焦虑：\"□□禄此刻就在天津北洋衙门。\"
　　\"这不是废话吗？他不在，袁世凯怎么抓他？\"
　　皇帝显然对同善的质疑存在很大的反感，像是自己用人的能力被人不断怀疑，符珍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说：\"杰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算算时间，明日此时，我们就该动手了。\"
　　\"那……我先告辞了。\"
　　同善转身出了宫门，符珍跟了上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皇上最恨别人质疑他的用人眼光。\"
　　\"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袁世凯深信不疑，至少该给自己留条退路啊。\"
　　\"选择了这条道，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了。坦白说，我觉得皇上还不够狠，都走到兵谏这部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西……退路？确实也从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到底要什么退路？\"
　　同善和符珍回头一看，麟光居然站在二人面前，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们。
　　\"哦，是麟光啊。\"符珍立刻转换语气，当麟光是小孩一样摸着他的头说，\"姨夫和你……你杰克叔叔聊事呢。\"
　　麟光上前一步，面对面看着同善：\"什么事？该不会是抄家砍头的事吧？\"
　　同善一愣，麟光接着又说：\"这些天你们总和我额娘一起，鬼鬼祟祟，出入鉴园，别人要干什么我管不着。但是，我不希望我额娘有任何的危险，受到任何的伤害。\"
　　符珍有些生气地：\"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你那么关心你额娘，怎么一直不和她说话啊？你这条小命，费了多大劲儿才保住的，你知不知道！\"
　　\"哼，那也是我阿玛保住的。\"
　　\"哎你……\"
　　同善拦住符珍道：\"算了，符珍，别说了。让我和他……单独聊一聊。\"他将目光转向麟光，\"可以吗？\"
　　麟光想了想，冷冷答说：\"聊就聊，谁怕谁。\"
　　将近十月的西山，枫叶陆陆续续开始泛红。同善带着麟光一起来到山顶，俯瞰整个北京城。睹物思人，他忍不住一番感慨：\"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我时常和你额娘信马由缰，漫步西山。\"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额娘说过的。\"
　　\"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在那个时候我就一直梦想着每年都带着我们的孩子来西山赏枫。\"
　　麟光微愣了一下。
　　同善笑了笑说：\"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当时，我的想法就比较激进而冒险，我甚至还想带他去法国，去英国，去探索一切的未知，去学习先进的科技。她总说我太会异想天开，不切实际，还说男人喷香水，不庄重。\"
　　麟光见他一脸向往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酸，同善却换了一种凝重的语气对他说：\"可是，我想所谓出国游历的日子从前不可能，将来也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麟光费解地说，\"我阿玛……不是过世了嘛。\"
　　\"你额娘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对你阿玛毫无情义，看见她头上的挑花簪子了吗？那是你阿玛送她的。\"同善略停了停，\"我……要去做一件事，可能会去很久，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对我而言真的都是遥不可及的事了。麟光，答应我，如果有机会，帮我一一实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