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云泽玉洇成亲篇 ...
-
天宝五年，十一月十日，子夜。
秦云泽披着大红披风，在自家院子里绕着武器架来回踱步。一边转圈，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听不清念叨了什么，反正一直在念就是了。
林冽、叶君岳和殷辞笙坐在秦家屋顶上，盯着以武器架为中心来回画圈的秦云泽，哈欠连天。
“云泽啊，这么晚还不睡，你明天还想不想成亲了？”辞笙说着裹了裹身上的外衫。这会儿已然快入了冬，除了第二天就要成亲而紧张的睡不着觉的人，谁不想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和周公下棋。
“秦老弟，我们明天还要陪你去洛阳接亲，你行行好让我们睡个好觉怎么样？”
林冽也很烦躁，他和易遥在洛阳城执行调查任务，本想借机假公济私游玩一番，结果撞上正像发英雄帖一样正气凛然发婚礼请柬的秦云泽，直接就被拉到天策府上等着看他成亲。二人世界泡汤了，半夜还要被吵醒安慰焦虑青年，林冽都想上去揍他一顿，打晕了就老实了。
“怎么办怎么办，明天就是正日子了……我我我……”秦云泽十分紧张，“我……我没成过亲啊！”
“谁成过啊？！”屋顶三人异口同声。
“那怎么办，我现在根本、完全、睡不着！”
云泽再次陷入了循环，林冽和辞笙对视一眼，往后一倒干脆以天为盖，屋顶为庐。睡！
只有叶君岳捋了两把自己的刘海，气鼓鼓地盯着秦云泽。
“哼，怂！你不敢娶的话，不如我……”
话还没说完，一枚飞蝗石“蹭”地掠过君岳的耳边，带起丝丝凉风，吓得君岳猛吞了一下口水。
“你，不许动她。”秦云泽十分认真地警告君岳。
“诶呦，师弟，什么时候学的暗器？堕落了堕落了。”闭目养神的林冽笑道。
叶君岳不满地撇撇嘴，“就知道欺负我，你还在这儿紧张，说不定人玉洇姑娘还不想嫁了呢！诶，今晚就跑路，让你自己跟自己成亲！”
“闭嘴！”
又一枚飞蝗石飞来，叶君岳这次可有所防备，偏头躲开，还趁机向云泽做了个鬼脸，笑得开心。云泽知他存心气自己，也不跟他闹了，往地上一坐便发起呆来。
其实他心里是隐隐有些担心的，他一门心思对兰玉洇好，却未曾深究玉洇的的想法。她就像这夜晚朦胧的雾，用点点水汽便模糊了远处的山水。
他看不清。
云泽清楚地知道，兰玉洇对自己的感情大多基于年少时的经历。也是在那段懵懂的“逃亡旅程”中，自己有了想保护这个女孩的念头。后来，跟随杨晓的复仇行动，他们一路踏过生死，结合的是如此的顺理成章。但是对于玉洇来说，面对云泽，这份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感激？
这些他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直到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如鱼跃般涌出。导致平时沾枕头就睡的秦云泽，大半夜还在院子里徘徊。他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右眼，喃喃自语。
“左眼跳财，右眼跳……啥来着……”
另一边，洛阳城的一座小楼里，兰玉洇和易遥正忙着改明天成亲穿的婚服，殷秋则因为乱帮倒忙，被发配到一边带着青铃坐着围观。玉洇早已没有家人，在洛阳也没有接亲的住处，幸好殷家在这还有个宅子空着，殷秋便做主借玉洇成亲用。
其实改婚服并非多严重的大事，不过是往上缝几个珠子而已，姐妹几个聊聊贴己话才是正经事。
相比林冽，易遥对于来参加秦云泽的婚礼则是兴奋得多。她早前已收到两人的飞鸽传书，知其婚礼就在这几日，所以特意先来洛阳调查，有时间便可来天策观礼。林冽知道易遥的小心思，但还是怀念二人世界的惬意生活，所以去天策府的路上依然是生无可恋的脸。
自从上个月叶君岳在长安“偶遇”唐青铃，便带着青铃到处玩，美名其曰“带深山老林里的幺妹长长见识”，然而鬼都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易遥知道青铃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也就随她去了，只需按时给她和林冽回信即可。如今转到了洛阳城，两人也就顺道来天策观礼了。
“兰姐姐，成亲是什么样子的啊？”青铃尚小，虽说每天在钟凌和林冽旁边也吃了不少的狗粮，但还未曾观过一次成亲礼，这次特意跑来学习一番，打算以后给自家师兄师姐也操办一场。
“嗯……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懂，听说有纳彩、问名之类，我无亲属，云泽出身兵家也不讲究这些，所以成亲流程都一切从简了。”兰玉洇说完，停下了手里的针顿了顿道：“不过，明天要迎亲，听说一般都要紧闭大门，让他们知道新媳妇不是那么好娶的。”
殷秋一听立马来劲，“这感情好，要不要我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找他们打一架！”
易遥摇了摇头，“怎么说起这个你这么兴奋，还有青铃呢，打什么架？”
“诶，晓儿，你平时对林冽也怨气不少吧？这大好机会名正言顺的发泄一下，多好！”
“……生气的时候，倒不是没有，但是断不到打架的地步。”
“诶呦我的易遥姐姐，等真到了想打架的地步那跟分道扬镳也不远了。”兰玉洇看来是忘记了以前，每日想揍呆云泽的时候了，“小揍怡情，大打伤身啊！”
“就是就是！”青铃点头附和，其实她不太懂这些，但是多年来被林冽强迫跑腿的记忆，促使她选择站在兰玉洇的阵营。
“唉……真拿你们没办法……”易遥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将双手抱在胸前道，“说说吧，你们明天什么想法？”
兰玉洇狡黠一笑，小手向易遥勾了勾，“嘿嘿，师姐，附耳过来~”
不知是不是夜冷风凉，远处的秦云泽、林冽、殷辞笙都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唯有叶君岳睡得没心没肺，雷打不动。
第二天黄昏时候，秦云泽将成亲礼服一套，便十分喜庆地骑着马、驾着车，带着一帮兄弟浩浩荡荡地下山接亲去了。
这一过程说起来简单，实际上还是遇到不少困难的。比如秦云泽叫有起床气的殷辞笙起床被踹飞；林冽帮秦云泽束发冠，差点用簪子插破云泽的脑袋瓜；叶君岳费劲将大红花套在烈山身上，被烈山吐了一脸口水……不论如何，他们最后终究是顺利地将迎亲队伍开向了东都。
林冽在队伍旁骑马而行，见云泽喜上眉梢，兴奋得直抖腿，不由一笑。在林冽看来，今日的云泽与以往不太一样。原来他换下平日里常穿的天策铠甲，换上大红的长袍外衫，竟也有了潇洒飘逸之感。大约是云泽平日军人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坚定的个性往往比他硬朗的脸庞更加让人印象深刻。褪去铠甲的他，如今更像一个普通的小公子，带着满面春风的笑，以及尚未沾染世俗的干净眼眸。
林冽不得不说，心思深重的他确实羡慕秦云泽，即便历经血泪，还能有这样一番心境。
“林兄，”正当林冽感慨着，云泽问道：“你与师姐打算何时成亲？”
林冽一愣，淡然笑道，“婚书不过是一张纸，不必强求。我只要一直在她身边就好。”
云泽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倒是殷辞笙忽然招呼他们朝远处看，说道：“你们看，这房子就是，不过这几个小姑娘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连大门都不关？”
原来这会儿车队已然快进了洛阳城，殷家的宅子就在不远处，辞笙一眼便看见了。
大唐素来有“催妆”的习俗，一般新娘子家门口一定是大门紧闭，让夫家知道新娘子哪那么好娶，这时会有夫家迎亲的人围在门外叫嚷着把门催开。这敞开的大门，云泽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新妇子！新妇子！”众人来到门口叫了两声，也没见人应，云泽便下马进门。
“不大对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是出了什么事吧？”叶君岳担忧道，“难道有采花大盗？”
“不好，快进去看看！”云泽心说大喜的日子哪个不长眼的贼人敢在这搞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谁知他们几个刚进去，大门便自动关上，一起过来迎亲的兄弟们都被隔离在外，吵闹声也小了不少。
林冽摸摸下巴，“她们是要作啥子幺蛾子哦？”
“噗——”
听到东厢房传来动静，林冽抬手就是一镖，穿过窗棂钉在殷秋身后的柱子上。蹲在地上的殷秋被吓的直冒冷汗，转头就对易遥说：“你相好的方言太逗了不能怪我暴露。”
易遥还没回话，便听外头殷辞笙戏谑的声音传来：“出来吧，挺好看的小姑娘非要聚堆儿躲起来干啥？”说完还不忘了回身跟林冽来一句，“你，记得给我家修窗户。”
“咳咳！”殷秋也不恼，干脆扛着枪大摇大摆地从东厢房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青铃，和生无可恋的易遥。
“我们呢，作为兰姑娘娘家人，是舍不得她出嫁的~不过看在云泽的份上，我们愿意给你们一个比试的机会。”殷秋踱步到云泽面前，“不过要你们赢了才能娶走兰姑娘，云泽不许参加。”
叶君岳挠挠头，“那比什么啊？”
青铃伸手一指，众人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竖起了一根长杆，约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上边绑着一朵大红花，正是成亲时候用的。
青铃开口：“一炷香时间，能拿到就算赢。”
殷辞笙估摸了一下杆子的长度，不屑地说：“我还以为唐门的人多厉害，一晚上也就做了这么高嘛。君岳，上！”
林冽瞥了他一眼，你又坑人。
殷辞笙耸耸肩不以为然。
叶君岳忽然被点名，虽然有点懵但也不多话，他自认为轻功还算不错，重剑一扔张开双臂就飞了出去。他落到附近屋顶刚想借力往上，身边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一直弩箭在他身旁划过，失去平衡的他又翻身落到屋顶。
“喂！唐青铃，你还暗箭伤人？”君岳心有余悸，对着不远处放冷箭的青铃大吼。
“是说你们赢了就可以，但是又没说我们不能阻拦啊？”青铃仰起头笑看她，利落的单马尾一晃一晃的，晃得叶君岳脸红扑扑的。
“这不算！你在下方是地形优势，有本事我们出去找个空旷的地儿打！你要是赢了我就给你买……糖葫芦！”
易遥摇摇头，“一串糖葫芦就想收买我们青铃？”
林冽自然地靠近她耳边说道：“其实这招……还真好使……”
“一言为定！”果然，他话音刚落，唐青铃就跟着叶君岳几个起落跑到了远处的演武场，誓要比出个高低。
殷秋气到直拍脑门，“这丫头真不中用！不过马上就只剩半柱香了，你们俩是单挑呢？还是一起上呢？”
易遥扶额——殷秋啊，还一起上……你成龙了啊？
殷秋拎起了抢，“小心了哦，我的好哥哥。”随后提气奔袭，抬枪便刺。可惜被殷辞笙侧身跃起躲开，回手一招“破军”便与殷秋缠斗在一起。
“我的好妹妹，是谁给你的自信以为能打赢我？”
辞笙将殷秋的枪头压下，僵持数秒，殷秋索性抬腿侧踢向辞笙，而辞笙似乎没想到这招，抬起胳膊挡住她的腿，惊讶道：“干嘛妹子，来真的啊？”
“干嘛不来？”殷秋腿上用力，小声骂道：“你之前又跟爹娘说催我相亲，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你想的太美了吧，就你这皮糙肉厚的除了我谁还愿意养你啊？”
“有人三十多了还不娶妻，怕是也没人敢给你这疯子养吧！”
……
林冽和易遥尴尬地站在原地，听着这对兄妹互相攻击，互相谩骂。
家长里短的……我们能选择不听吗？
“怎么着，小遥也想来与我切磋一番的吧？”林冽调笑地搭着她的肩。
易遥斜了她一眼，轻笑，“原本想，不过现在不想了。”
“那为什么？”
易遥低头温柔的一笑，“因为跟他们比，你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林冽盯着易遥的侧颜，不禁伸手帮她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吻了她的耳鬓。
易遥害羞地轻轻别过头，却未曾错过林冽眼中的一往情深。
“那个……云泽呢？吉时将近，我去扶兰姑娘下来……”易遥被林冽撩拨地有些慌张，转身正好不小心撞到了林冽的怀里。
林冽轻轻掐了下易遥的脸，暗自感叹手感不错，随后笑道，“娶亲的事等你们想起来早晚了……诶，你看。”
易遥揉揉脸颊，顺着林冽的手便见二楼的阳台跃出一人。正是喜服加身却面色严峻的秦云泽，他怀里打横抱的则是一袭金绿长裙，看着他直出神的兰玉洇。连一直不正经打架的殷家兄妹都停了下来，望着他们的身影掠过眼前，说不出话。
多年之后，易遥仍然忘不了这个场景。
秦云泽虽不似殷辞笙一般不修边幅，但是却少见天策军装以外的衣物，即便日常休息，服饰颜色也是以玄色、靛蓝为主。这般艳丽的颜色，云泽还是第一次穿。
绣着暗纹的赤色的长衫，玄色腰封，再搭上枣红色的轻薄外纱，衬得他面冠如玉，眉目深邃。一跃而起时他的长发迎风飘散，红色的披风被一并吹起，而他怀中兰玉洇的曳地长裙自然垂下。夕阳余晖之下，两人竟宛如一只张开翅膀的火凤，涅槃重生。
仿佛他们生而一体，不论何人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兰玉洇直到云泽落在花娇前，才晃过神来，见一堆人盯着他俩，脸上立马绯红一片开始蹬腿。
“云……云泽，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别闹，新妇出门脚不能沾地，这是规矩。”云泽目不斜视，不顾她的扑腾，将她直接塞进了轿子里。
“诶？不是……我……”
“没掀盖头之前不能说话，这是规矩。”兰玉洇还想挣扎，仍然被秦云泽无情地按了回去。
“启程回府！”
兰玉洇晃晃悠悠地被抬了起来，心里还是十分怨念。她本来抓着一把瓜子靠在窗边看戏，想不到秦云泽趁殷家兄妹打斗的时候窜进了屋子，一把拍掉了她手里的瓜子，抱着他就往外跳。但是今天的云泽实在英俊，兰玉洇一见他眼睛都直了，哪里还顾得上看戏，一路被抱到轿子旁边才反应过来不对。
秦云泽也很气，看见林冽冲他使眼色，他便找了个空挡进到楼里，想着兰姑娘肯定都等急了。结果一上楼，见兰玉洇正穿着喜服，带着金钗，笑得十分放肆。还把盖在头上的红纱掀了起来，以方便她看戏和嗑瓜子。她大概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上来，一脸懵地望着自己，一定是不雅造型被相公发现十分慌张。秦云泽一气之下，便直接抱着她跳了下去。
所以刚刚易遥他们见识到的唯美画面，不过是因为一个心太大，一个脑洞大。
非常幼稚，非常幻灭。
只留下原地发呆的殷辞笙等人。
“刚才秦家小哥是生气了？”殷辞笙不明所以。
“根据我女人的直觉，是的。”殷秋翻了个白眼，“男人果然不可信，以前连句重话都不说，刚成亲就开始摆谱了。”
“噗，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只见林冽从肩膀上摘下了什么东西，举到众人眼前。
“瓜子壳？”
听易遥和殷秋异口同声，林冽失笑，“昨天秦小哥紧张得一宿没睡，可兰姑娘悠闲地瓜子皮都吐我这了，我要是他，我也多想。”
“哦——”
再次听到易遥和殷秋异口同声的感叹，林冽哭笑不得。怎么着现在女孩子都这么迟钝了吗？
回去的路上，殷辞笙趁两个姑娘在后边聊的开心，对林冽玩味地笑道：“林老弟厉害啊，懂得很多啊。”
“男人心海底针，你就慢慢捞去吧。”
“很有经验啊，捞过几个啊？”
“没你多，不是吗？”林冽眯起眼睛看他。
殷辞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快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拜堂了。”
殷辞笙绝尘而去，只剩林冽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云泽牵着兰玉洇回了天策，过了三拜，便在众人的簇拥下送入了洞房。兰玉洇能感觉得出来云泽虽然有些气恼，但手心里都是汗，也是既兴奋又紧张。她一路谨遵“规矩”，一句话都没说，可是现在就剩他们俩个人坐在床边，再不说点什么，空气就凉了。
“咳咳，那个，云泽~”
“干嘛……”
玉洇指了指盖头，“不揭开吗？”
秦云泽别扭地伸出手，见掌心有汗，赶紧在自己衣摆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头。
红纱下的兰玉洇，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秦云泽刚刚一时生气未曾仔细观察，这会儿不禁呆愣在原地，看着她美目流盼，朱唇微翘，难得红了耳朵。
“云泽，怎么啦？”
“兰姑娘……不、不是……玉洇，你……你今天真、真好看。”
兰玉洇得意地笑出声，充满笑意月牙眼甜得秦云泽心口一颤，脸又红了几分。
“喂喂，刚刚不是还生气的不理我吗？怎么这会儿脸红啦？”
面对兰玉洇的调侃，秦云泽心头一紧，低垂眼眉，小声嘟囔道，“兰姑娘，你一点都不紧张我们成亲的事……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没把你放在心上？”兰玉洇接过话，云泽默默地点头，不敢看她。
“……你的枪呢？”
“啊？”
见玉洇忽然起身，云泽木讷地指了指不远的兵器架，又不解地问：“你要枪干嘛？”
“干嘛？”兰玉洇用手撑住云泽的大腿，脸忽然凑近他，吓地他本能往后仰了仰。
“自然是想给你脑子戳个洞，看看里头是什么构造的。这么缺心眼的问题你都问的出口，我看你是需要好好找云澜治一治了。”
“我……我没问……是你接……”
“你再说？！”
见兰玉洇眼神凌厉，云泽连忙捂住嘴。
“唉……你这个笨蛋，我若是不说出口，你就什么都不明白吗？”
兰玉洇伸手捧起云泽的脸颊，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云泽平日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了血丝，眼眶也微微发红，可见着实熬了一夜，兰玉洇有些不忍地亲吻他的眼角。
“云泽，人生何其短，我自当恨我所恨，爱我所爱。我感激你，但更爱你。”
秦云泽眉间微动，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兰玉洇。
“我本是想让你知道，兰玉洇可不是那么好娶的。想不到你学坏了，还偷袭我~你当时勒得我肩膀到现在还痛呢！”
“对、对不起……让我看看……”
秦云泽对兰玉洇软软的语调毫无抵抗力，立刻开始反思“错误”，连忙在床上跪好，让玉洇靠在他胸前，帮她揉肩膀。见玉洇舒服地像只猫一样眯起眼睛，他便边揉边轻声说道：
“玉洇，我身在军旅，并非寻常侠士，你与我一起，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自由，也没什么机会去体验广阔天地。”玉洇微微睁开眼，不动声色地听他继续道：“我对不住你……但我还是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不知如何补偿，只能以命相还，从今以后，只要我活着，即便不择手段，也一定护你周全。”
“……”
兰玉洇的沉默，让云泽内心不安，帮她揉肩膀的手也停了下来。
“玉、玉洇……”
“楼上的不管是谁，给我扔一把带刃的下来！”
云泽刚想安慰两句，不料兰玉洇忽然起身，推开窗户，冲着外头大喊。
“上头有人？”云泽不明所以。
“哼，笨蛋，不但有，估计都能凑两桌麻将了！”
只见窗口闪过一个人影，将匕首轻轻放在窗台便跑开了，边跑还边说，“不够不够，算上你俩的话，才正好两桌麻将~”
秦云泽揉了揉眼睛问：“这林冽吧？”
“嗯。”
“林兄真是越发的胡闹了……诶你干嘛？！”
秦云泽就见兰玉洇一手散开发髻，一手抄起匕首，也不理他，手起刀落，一缕长发便断在掌心。云泽一慌，连忙冲上去死死按住她的手，夺走匕首，将兰玉洇反剪双手压倒在地。见她挣扎得厉害，秦云泽急冲冲地吼道：
“干什么！你要出家啊？！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秦云泽！你有病啊？！我他娘的是要跟你结发！！！”
……
“……啥子？兰姑娘要出家？”屋顶上的林冽掏了掏耳朵，仿佛不敢相信。
叶君岳一脸崇拜，“刚出嫁就出家啊，玉洇姑娘可以啊，”
殷秋嫌弃道：“出什么家啊，人家说的是结发。你们知道什么是结发吗？一群单身狗……”
易遥用胳膊碰了碰她，小声说，“好像只有你是单身……”
“那那……还有我哥呢！”
殷辞笙放下酒坛：“诶，哥跟你可不一样，哥是有灵魂伴侣的人……你，明天，老实跟着咱娘相亲去。”
“啊……那我还是出家吧！”
……
秦云泽低头站在床边，一边毕恭毕敬地献上自己的发丝，一边又偷瞄坐在床上龇牙咧嘴揉着手腕的兰玉洇。
“秦云泽，你的身体和脑子都是铁打的吧？”
云泽的头更低了，像一只耳朵和尾巴都耷拉着的大型犬，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兰玉洇也不管他，认真地将两人发丝顺在了一起，然后打了个结，确定不会散开，才起身来到云泽的面前。
“唉，看看，咱俩都是结发夫妻了，可是你好像还是不太了解我。”
兰玉洇将发丝放在云泽的手里，见他眉心微皱，便缓缓轻道：
“所谓自由，并非放开一个人的双脚。我心往自然之时，便去听潺潺流水，我心向世俗之时，便遥望袅袅炊烟。如今我愿留在天策，日后还可为守护大唐贡献一己之力，这也是我心之所向，即是我的自由。”
“云泽，我年少时游历江湖，自认已见过不少的风光。但是在我心里，没有任何地方比凌烟阁上看到的夕阳更美的。你可知原因？”
“为、为何？”
秦云泽紧紧地握住掌中的发丝，因为用力过猛微微颤抖。
玉洇仿佛想起世间最美好的事，莞尔一笑，轻轻握住他的手。
“……因为这里，有你。”
……
“漂亮啊……”叶君岳忍不住鼓掌，“不愧是玉洇姑娘，回头一定要请她教教我！”
唐青铃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小声提醒：“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继续听不太好吧……”
“也对，再不走接下来该过不了审了。”
众人嫌弃地看了一眼殷辞笙，然而殷大少毫不在意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殷秋也招呼君岳和青铃去家里吃点心，不一会儿屋顶便只剩林冽和易遥了。
林冽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向易遥伸出手。
“走吧，不是说要带我去喝老字号的牛肉汤吗？”
易遥坐在原地，面露尴尬：“那个……其实……我坐得腿麻了……”
林冽愣了一下，又噗哧笑出声。易遥什么功夫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这谎实在太明显了。
然而林冽并不打算揭穿她。
“那怎么办呢？”林冽蹲下，故意问道。
“要不……你……”易遥半天没憋出来下一句，只是脸烧的越来越厉害。
“嗯？”林冽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这样可好？”
易遥为了维持平衡连忙圈住他的脖子，小声说道：“还、还好……”
“哎，那你抓紧点，你又不像兰姑娘那么轻，我万一把你摔了怎么办？”
面对林冽不怕死的调笑，易遥挑眉，“那就拉你陪葬好了。”
“哈哈，生而同衾，死亦同穴。杨姑娘的告白我收下了。”
言罢，林冽便施展轻功，抱着易遥消失在夜色中。
……
楼下，秦云泽在玉洇姑娘快要被他抱到窒息的时候，终于放开了手。
“秦、秦云泽，我觉得你今天是要谋杀亲妻！”兰玉洇揉着手腕喘着粗气，狠狠瞪了秦云泽一眼，“现在放心了吧？还瞎想吗？”
“不了不了！兰姑娘说的总是很有道理的。”秦云泽挠了挠头傻笑。
“我最爱兰姑娘了。”
兰玉洇脸颊微红，瞥了一眼秦云泽，见他还在那里傻笑着盯着自己的脸，忍不住来气。她觉得秦云泽有时候就像个锤子，砸得自己心肝乱颤，自己却毫无自觉。
“玉洇……你今日就像那些古画上的美人一样。”
“嗯……那你今天就像那些古书里的风流才子，丰神俊朗~”
秦云泽不好意思地低头，轻轻把玉洇拥入怀中，一边拍她的背，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不风流，也不是才子，我只想做你的夫君，一生唯你，不离不弃。”
或许是他的语调太过温柔，玉洇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秦云泽与兰玉洇。
一个见过朝堂的肮脏污秽，却还是保留着眼底的无暇纯粹。
一个尝过周遭的冷漠人间，却仍然相信着心中的爱意缱绻。
然而此刻，月光旖旎，照不见窗里的万种风情。
唯有桌上的龙凤双烛，映出点点辉光。
桌上用来包裹两人结发的丝帕，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上绣蝇头小楷，字字精致。
“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云泽玉洇成亲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