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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 ...

  •   【三】
      就这么耗完了一根烟,林撩娇直起靠在墙上的身子,转圜看了看身旁的季唯楚。大大的帽檐在额上洒下一片阴翳,唇上还残留着笑意,但是撩娇总是觉着这人此时太过的静,好似没有了一点生气,踌躇了一会,道了一声别,便急忙照原路返回。
      季唯楚听着林撩娇的道别声,却也没回应,依稀在喧闹的沸腾中辨识出那清脆的哒哒声,林撩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慌张,拉了拉披肩,平息着放缓了步伐。这一平息,林撩娇就感觉沸腾的人声突兀的包围了自己,心上一阵烦躁,随处找了家茶馆猫了进去。
      找了间雅间,叫了一壶茶,耳边不再是那种紧密的鼓点般的人声,只能听到珠帘摆动的清脆声响。
      “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那么的偏好清净,却又无缘无故的找了熙攘纷扰的地儿排遣心情,呵,怕是自己也入了魔障了。”撩娇抚着茶壶柄想着。把玩了一会面前的茶壶,撩娇缓缓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茶。茶水是青翠的绿,包裹着一些摇摆的茶末。轻轻地呷了一口,清香隐匿了一会,方才从唇齿间渗透出来,一股太和之气从啜之淡然、似乎无味的错觉中缓缓弥沦。林撩娇晃了晃脑袋,不觉又想起自己倒掉的那些红茶,茶叶黏搭在一起蜷成的猩红,赶忙着又灌了一口茶水,硬生生的将它们压了下去。
      约莫着坐了半个时辰,撩娇准备起身回家,却听见珠帘杂乱的碰撞声,回首看去,却不由地愣住了。
      撩娇与来人对视了良久,方才迟疑的开口道:“梁杨?”
      “多年不见,还记着我呢!”来人边说着边坐在了撩娇对面,隔着一张小茶几,就这么盯着撩娇,开口道:“当年的疯子现在也懂得温文尔雅了?”
      撩娇垂了垂眸,想开口却什么也没说,反倒是憋出几滴泪,重重的砸在面前的茶杯中,晕开一丝涟漪。
      良久,撩娇擦了擦湿润的眼,看向梁杨,说道:“怎么,现在倒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了。”
      “那是自然,不然如何配做的你的朋友。”说罢,梁杨摘掉脑门上的高顶帽,露出一撮撮小卷毛。
      撩娇盯着看了良久,莞尔:“听说你在西洋人的企业里混得风生水起?凭着这一头的小卷毛?”
      梁杨笑着顺了顺头发,回应道:“先不说这个,还记得顾家大小姐吗,你们怕是也许久不见了吧,明日得空顺道一起去她的沙龙?”
      撩娇的笑凝固在了脸上,转而如初春的冰,又化开,道:“那就这样吧,毕竟我和她确实很久不见了。”

      【四】
      与梁杨一别,踏出茶馆,方才惊觉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夕阳半吊在远方,投射下落寞的红霞。
      林撩娇晃得觉得自己像被人勒着,蔓延的红霞像无尽的血海,闷得人透不过气,着手松开披肩,萧瑟的冬风裹挟着残阳呼呼地灌进来,撩娇却不觉着冷只是紧着脚步往家赶去。
      转进长巷,幽暗扑面而来,撩娇抬头望去,却也在那晦暗的远处自家的灯火。
      哒哒声响了一阵,撩娇抬脚迈过门槛,张婶却已是像是知道自己回来的点儿似的,迎过来帮撩娇松下披肩,跟在撩娇身后踏入那晃眼的大厅。
      “爸。您回来了啊。”撩娇一眼望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林嘉桦。林嘉桦放下报纸,抬眼看了眼撩娇,转而又捧起茶几上的茶,抿了一口道:“张局家的公子如今和你也差不多大,我看着也挺好,明天寻个时间吃个饭。”
      “呵,您能和我说的也只有这些了吗?明儿我不得空,您有心情自己去吃,我也没有兴趣陪着您的性子与利益来折磨我自己的婚姻!”
      “啪!”林嘉桦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下,腾地起身,凌厉的双眸紧盯着撩娇。撩娇倒也不惧,就这么看着他。
      对峙了良久,林嘉桦将自己狠狠摔在沙发里,沉声道:“张婶,来收拾了。”撩娇像是松了一口气,绕开脚边的些许碎片,朝楼梯走去,经过林嘉桦时,微微停了停,笑道:“您是商场好手,但是,您的那些东西,对我还不起作用,我可不是我妈,会这样甘愿成为您所谓的砝码,我不愿,您,也不配。”说罢,撩娇踏上楼梯,木板轻微的嘎吱声被身后的又一阵茶杯破裂的声音所掩盖。
      撩娇踏入房门,点亮灯,扣动锁扣,锁上了房门,转而踱至床边,拉上窗,合敛起窗帘,又走到贵妃椅旁边,将自己砸在椅中,阖上眼,似是断了气息,就这样沉沉睡去。

      【五】
      1888年,上海圣玛利亚女校。
      六岁的撩娇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面对眼前这座西洋风格的建筑,撩娇觉察到了丝丝的冷意。
      紧跟在母亲身旁,小手上不觉渗出了涔涔的汗水。迈过长长的林荫道,一座掩映着中国古典美学的中式小楼搂着阳光晃入了撩娇眼中,年纪尚小的她也发现了这“中国式”小楼在往来的外国传教士与林立的哥特建筑中的突兀。
      稍稍蹭了蹭鞋上的新泥,将手从母亲的温暖中挣开,凭空抓了抓清煦的夏风,让手重回温凉的干燥,又紧跟在母亲身后,迈入了那突兀出来的木石建筑。
      外头虽是中国的风采,内里却也是西洋人的藻饰。盘旋的木质楼梯,明亮的水晶吊灯,精美的攀花浮雕,每一样都像极了自己南京的家,不同的只是南京的家连外表也不需要粉饰,直突突的就是西洋的所谓的建筑的虔诚与美感。
      踏上木楼,转过楼角的阴影,撩娇与母亲停在了一扇木质小门前。木门就是古朴的木头,至少在撩娇看来,只有木头本身的纹路,不加丝毫的雕刻。母亲伸手叩了叩门,停顿些许后,轻轻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后藏着的是宏大的空间,空间内只有两个书橱,一套办公桌椅和三个人。
      而这三个人中,还算上了踏入其中的撩娇母子。
      林撩娇莫名觉得很压抑,这种压抑从下船踏上上海土地的那一刻起,就让自己不禁收起了顽劣的习性。撩娇微微摆了摆垂在身侧的手,像是搅动着这里似乎已经凝固的空气。
      这种压抑在昏暗的灯光中飘摇蔓延,撩娇下意识的拉紧了母亲的手,细微的呼吸在撩娇听来都如雷鸣般刺耳。
      “你是林撩娇?倒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桌后的老妇缓缓开口,洁白的修女服饰在昏暗的屋内被昏黄的灯光渲染的有些许迷幻。
      “小女有些害羞,怕请您别见怪。”见撩娇未曾应口,顾姣也是无奈,替爱女解了场子,“以后也请您多多关照了,马雷莎女士。”
      老妇从桌后的椅上起身,身材倒也不高,但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撩娇的眼睛紧盯着她,看着老者慢慢来到自己身边,拉起自己的手,粗糙的触感与母亲的柔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马雷莎修女细细地注视着撩娇的双眸,忽而一笑,转而看向顾姣道“顾女士,您的女儿在此一定会受到最良好的教育,也请您放心。”
      顾姣攥了攥撩娇的小手,停了半晌,道:“劳您费心了。”接着蹲下看向撩娇,缓言:“小娇,在这里也要多笑啊,妈最爱你笑的样子。等南京那边的风波平息了......等下个春天花开了,妈就过来接你,在这等我,想我了记得寄信,妈会定期给你来信的。”顾姣忍了忍眼里泛起的湿润,努力憋出笑又说道:“记得别放纵自己顽劣的性子了,这里不比家里,有我护着你,记得有麻烦了找马雷莎女士,多交朋友,浸润下西方的文化,记得长个......”接着又补了一句:“妈妈爱你。”
      撩娇在家顽劣惯了,养成了马大哈的性子,但此时她也觉察到了蔓延的伤感,不同于信鸽迷失在雨夜,不同于掉落的棉花糖之于稚嫩的孩童,这种伤感是浓厚的,悠长的,只是撩娇还不知道,多年后这种伤感会如涨潮的海水,一点点将自己拖入深海,这种悲伤会如同自己现在最爱的娃娃,一起躺在自己的棺材里,在泥土中腐烂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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