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西西弗斯Yang

1、一

　　阳光透不过云彩，在饱满之下鼓胀出格外浅淡的金黄，空气里显示出无法言说的空白感，无人知晓阳光是否下落到了人间。连风也没有，树叶静止得很突兀，连世界也静止得很突兀。
　　如果有人在这幅静止的画面里出现，那么他们大概会像一片掉落湖水激起涟漪的树叶一样显得自然而温和吧。
　　白石站在教室的电脑前，皱起他浓密的眉毛，眼睛里发出柔和而略显焦急的光芒，就像在观望一只落在群体之后的大雁。他的眼神总是让人捉摸不定，没有人猜得出他的真实内心。现在的他独自站在空旷的教室里，敲击着键盘，发出空灵的声响，将这份寂静衬托得更为神妙。
　　他正在冒险。整个校园被祥和的寂静包裹着，因为大家都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进行着午睡。而他却独自待在教室里，站在电脑前准备着今天班会课的资料。学校是不容许这样的现象存在的，哪怕你正在用电脑和美国总统畅谈政治，学校也会用最无情的手段将你撵出教室并给你处分。

　　有一翼发着亮光的墨羽光速般顺着窗沿急速掠过，正在它利剑一般的眼神与白石深邃的眼眸相接触时，全校的广播开始迸发出一点深蓝色的光芒，然后响起尖锐却无法从中逃脱掉的刺耳铃声。午睡正式开始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教室后门的门把手突然转动起来并发出同样尖锐的擦擦声。“什么，这么快就要被发现了吗？”白石的心随着那只门把手的转动也不由得被拧成一团快要炸裂的气球。
　　门终于被打开了。
　　有一只有力而线条优美的手臂伸进教室。
　　一只白底蓝边的运动鞋急促地踏入教室破着裂缝的白色地板。
　　长腿校裤。
　　短袖校服。
　　一个同学。同班。
　　白石用力地呼了口气，内心石头落地，整个世界又归入安详的寂静。“怎么是你啊？”白石又皱起他浓密的眉毛，显示出无奈中透露出的不满。
　　“嗯？你也没回去吗？”
　　易添。一个看起来很呆实际上却很聪明的同学。班上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从前他吸烟、酗酒、打架，基本上所有社会青年干过的事他都干过。除了，交女朋友。他现在是一个活泼热情人缘好的三好青年，一眼望去实在看不出他从前有那么多不良习性。他的确长得也很乖巧。没有太多棱角的脸，微卷的头发，总是露出微风吹动阳光一般温暖的笑容。只是他的眼睛显得突兀的苍老和疲倦，不像是一双高中生该有的眼睛，甚至他的眼皮都是一双一单，显示出异样的神秘。
　　相比之下，白石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澈与灵动，这双眼睛嵌在他白净得像柔软玉瓷的脸上，使白石散发着寻常少年所无法拥有的纯洁气质，给人一种舒适的心安。
　　“哦......我要做课件，哈哈，你刚才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怎么现在还不回去？”
　　“我回来拿东西。”易添展露出他标志性的温暖的笑。
　　“哦。”白石向他微微地笑了笑以缓解尴尬。
　　易添走到他的座位上翻出了一本书和一本杂志，大概是准备带回寝室。
　　白石注视着他，苦笑道：“可是你现在回去也没用了啊。寝室门已经关了，要是你想要生活 老师开门放你进去，她会登记你名字算作迟到处理的......”
　　易添停下本来在翻箱倒柜的手，弯着腰望着白石，表情显得很懵懂。他微微地弯下了嘴唇——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白石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陪我一起做课件吧，反正也不能回寝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挺恐怖的。”
　　“好啊！”在这种情形下，易添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于是易添准备跑上讲台到白石的身边去。
　　但正在易添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一束冰冷而决绝的蓝白色灯光从窗外一瞬间冲了进来，将易添的半边身子照得晶莹雪白。
　　橐橐的脚步声在死气沉沉的走廊里慢慢逼近。保安已经开始巡逻了。
　　白石与易添的心在同一时刻猛烈地跳动起来。易添对白石挥着手臂，示意他赶紧蹲下，而他则迅速地来到了白石身边，和他一起躲在了电脑的巨大桌台旁边。由于教室墙上的窗户大得出奇，因此整个教室只有这一个屏障遮得住他们的身体。白石不禁对易添正确的判断与果断的决定而心生佩服。
　　脚步声在教室门前停止了。整个世界静默得令人可怕。白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脑袋也胀得痛起来。
　　保安用鹰一般的眼睛扫视着整个教室，手电筒发出的灯光也不断地从课桌旁越过。它们身旁的空气像是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无法流动——凝重，压抑，难受，恶心。
　　教室后门的门把手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像之前那样突然转动了起来，发出尖锐的擦擦声。白石的心脏气球已经无法再承受住这样的气压了，他几乎快要叫出声来——难道真的要被发现了吗？
　　“别怕......”易添用轻得可以飘入空中的声调安抚着白石。
　　“我已经把门锁了。”
　　白石像是听到了天籁般的歌唱，瞪圆了眼睛侧头望着易添，眼光里满是欣慰与感动。易添看着吓得不轻的白石，情不自禁的干笑了几下。
　　“笑什么！”白石轻轻地嗔怪，白净的脸上透出两抹淡淡的粉红。
　　易添连忙闭紧了嘴巴将头偏向了另外一侧。
　　脚步声又开始橐橐的响起来，但这次却渐渐变得微小，最终消失在不知道在何处的角落里。
　　易添好像孙悟空重见天日，兴奋而迅猛地站立起来，露出胜利后的得意笑容；而白石却依旧沉浸在刚才宛若罪人逃脱的深厚恐惧里无法释然。白石用手撑着自己的腰废了好大的劲才站立起来，他的两条腿已经在刚才长时间的持续蹲姿里变得麻木而松软了。
　　早知道自己这么胆小，当初就不自作主张地待在教室了。幸好有易添在旁边，幸好在旁边的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否则自己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被保安捉去现形了。白石瘫软下来，随便找了张课桌坐着，眼神迷离地盯着眼前的黑板缓冲着刚才的惊险。
　　“别怕......”白石突然想起了这句轻柔的安慰。他呆呆地坐在桌子上，木头一般地静止着。
　　易添在白石空洞的眼睛前晃了晃手掌。白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将眼神聚焦，看到了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微风吹动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窗外的阳光已经冲破云层到达了地面，云彩显得破碎但又飘逸，像是仙女不小心遗失的棉花丝绸飘带，在蓝色天空的衬托下显得纤细、迷人。风也开始吹拂，从西边的窗户外吹进白石的教室。白石被清爽的微风拥抱着，他好久没有吹过那么舒适的风了，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心安。
　　“你在想些什么啊？”
　　“啊......啊没什么......”他顿了顿，“我有点不敢去做课件了......我们去后面的小房间好不好？”
　　“好啊。我去里面记单词。”
　　“嗯，我去看书。”
　　于是他们蹑手蹑脚地搬了两把凳子，如释重负地坐在了只有他们两人的狭小房间里。
　　这个房间其实是老师们上厕所的地方，附带着一个水池和一面镜子，砖红色的地板破碎地铺展在地上，却显出一种凌乱的美感。白石他们的教室与教师办公室相连，因此可以由后面的一张小门进入这个房间。这房子，大概只有七八个平方米大吧，这狭小的空间让白石与易添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白石捧着一本书，细细地看着，在静谧的安全里享受着文字的美妙。
　　易添正在玩弄着白石原本夹在书里的书签。书签上有白石写的一段话。
　　“白石，你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好看啊......”易添的语气温柔而小心，脸上的微笑始终不逝去，眼睛望着书签上的字，发出羡慕但又无奈的浅色光芒。
　　白石觉得很诧异，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字有多好看，可能是相比于大多数男生的字的确要好看许多吧。最令他诧异的是，易添竟然会突如其来地这样来夸他。自从白石进入这所重点高中以来，由于成绩平平，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别人的夸赞了。
　　“啊？是吗？其实就是小时候练了很多字帖啦......然后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在草稿本上乱写，慢慢地字就好看啦！”白石故作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抬了抬下颚，然后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下了头继续看书，脸颊上显出两抹红晕。
　　“那我现在练字会不会有点晚啊......”易添干干地笑了几声。
　　“不晚啊。你......加油！”
　　“嗯。那我以后也要多写字了。”
　　易添低下头，特别专注地开始记着单词。
　　而白石手中的书，过了十几分钟还依然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
　　易添的手上，一枚天蓝色书签轻轻晃动着，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等待着/在将来某个灿烂的午后/洁白天使华丽降临/世界静止/灵魂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