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阳右阴》凶许

2、寒凉玉

　　人体是阴阳二气的统一，阴气过盛或阳气过盛对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左淼身上的阳气已经到了让鬼都害怕的地步，区区人的身体，又能承受多久呢？

　　老方以前是村里的医生，和左淼爷爷打小玩儿到大的交情，后来才搬到城里去开了中药店。别人不知道，左淼爷爷却是打小就知道的，老方能“观气”，他诊脉时只要凝神闭上眼，就能看见人身上的阴气阳气，这是他娘胎里就带来的本事，也是他离开那个怪力乱神的村子的原因。

　　老方冲左淼招手，让他走近前来。老方熟稔地把手搭上左淼的脉门，闭眼凝神一看，两行热泪冲眶而出。

　　左淼爷爷莫名其妙，“老方你诊个脉咋还诊哭了”

　　老方不答话，挥手示意女儿来诊，左淼爷爷知道这说明他女儿也遗传了他观“气”的本事。老方女儿把手搭上左淼脉门，刚闭上眼，哇的一声也哭了。

　　左淼爷爷傻眼了，老方女儿哭着控诉，“他的阳气就像个八千瓦的大灯泡!我快瞎了!”

　　左淼仍然是懵懵懂懂，这个姐姐明明眼都没睁呀……

　　爷爷叹气了，也顾不得左淼还在场，跟老方详细说，“我本以为这孩子只是天生体热，数九寒天里从不喊一声冷。可他越长大，阿栀越不让他靠近，有时还会伴着日出燥热发狂……”

　　老方擦干眼泪，他本就生得白白胖胖，此刻红着一双眼沉思实在有些喜感，左淼“噗”地笑出声来，老方拍拍他的头，“小子不识愁!”谨慎起见，又问左淼爷爷，“你有没有带他去医院仔细检查过”

　　“查了，医院出的各方面结果都显示这孩子健康得很呢!”

　　“不如请位先生来批命……”

　　“他……我连他的出生日期都无从得知……如何测得准呢……前几次发作都靠念清心诀撑过去了，等他再长大一点，我怕念决也未必有效了。”

　　老方斟酌再三，还是开口说，“这孩子体内阳气太盛，怪不得鬼都害怕。只是长此下去，阳气过盛则生气不聚，怕是……”

　　“我知道，我知道!阿栀也说这孩子长不到十八，我这才来找你一起想想办法，你爹当年传给你的那些……那些偏方里头，可有应对的法子没有？”

　　古时候医巫不分家，说是偏方，其实也包含了一些传下来的巫术，只是现在绝大多数人已经不信所谓的偏方了。老方能看见“气”，因此不需研究那些便可行医，本以为那些记载着偏门异术的小册子要被永远尘封，没想到还是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老方打开雕花柜子的锁，搬出来一摞积灰的册子，带着薄薄的灰尘和一股霉味，两人在桌案前开始小心翻阅。这些册子大多都是手写，笔法飘逸，也有墨水晕开模糊不清的地方。两人挑灯夜读一晚，竟也没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法，应对阳气不足魂魄不稳的例子倒是一抓一大把。

　　没办法，左淼这种极阳体质实属罕有，种种方法总结下来，不外乎是借外力先压一压他的阳气。可堵不如疏，外物总会有压不住的一天，小孩子的成长更是充满变数，爷爷想要的是能从根本上解决的办法。

　　老方看他愁眉不展，姑且让他回去了先找个能给小孩儿随身佩戴的东西压一压，又一一罗列了许多条生活注意事项。

　　饮食上多吃苦瓜、莲藕、绿豆、竹笋，鸭肉、蟹类、田螺、梨子这类寒性食品，老方还给左淼拿了几大包凉茶，让小孩儿没事就喝这个。除此之外，每天抄经静心，多听静心咒，培养诸如钓鱼、下棋之类需要静心的爱好。这些举措可能效果不大，却是目前能想到的办法中最不会出错也最实际的。

　　可怜左淼小小年纪，还不大懂事，却已经先开始学习修生养性，日日与清静经、波若心经这类经文相伴，小孩子过得像老头子。

　　爷爷谢过老方，带着左淼回到家，琢磨着该找什么东西来随身佩戴，想来想去也只有寒玉最合适。爷爷走脚多年，又没有太多花费，积蓄不可谓不丰，他翻箱倒柜把存折都拿了出来，准备去城里取钱买块顶好的寒玉。

　　爷爷的脚将将要跨出屋门，两扇门却“啪”地自己关上了，他回过头，那盆栀子开始散发出清香。

　　“你拿着存折要上哪儿去”那盆栀子花又发出森森的声音，却又仿佛带上了女子娇嗔的口吻，普通人听了背后不免要汗毛倒竖，左淼爷爷却笑眯眯地，“去城里取钱给淼淼买块寒玉，压压他的阳气。”

　　“买块玉!用得着把本儿都带上吗!”那语气里带上了薄怒，让人忍不住想象一个女人叉腰皱眉的样子。

　　左淼爷爷老老实实地站在那盆花前讨好，“要不把你也带上，你帮我看看玉好不好？”

　　“哼，那些玉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随便一块玉也吹得跟什么似的。哪里用得着去外面买，自己家传的总是放心一些，你那块上好的寒凉玉，随我埋在地下不是浪费了”

　　“那玉是我们家传给媳妇的，你……活着的时候没能给你，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把它给别的女人，只好让它随你去下面……”

　　“别迂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俩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等会儿你带上我，咱们去把玉取出来。”

　　……

　　两人还在屋里说着什么，虽然在外人听来只是爷爷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罢了，左淼贴着门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兀自跑到院门口逗小猫咪去了。

　　晚上左淼睡下后，爷爷抱着栀子花盆出门去了，往东走出几里，村里的坟场就在这边。到了墓前，爷爷拜了一拜才开挖，栀子花挥舞着叶片吩咐爷爷，“左，往左边去一点，就是那儿!深一点儿!唉哟!你笨死了!”

　　爷爷拿小锄头刨着刨着，好像刨到一个硬物，伸手进去摸索，同时栀子花开始发光，爷爷还没完全伸手进去，里面竟是把玉递了出来!

　　递玉出来的那只手冷硬光滑，分明是骨节的触感，两只手只一相触便分开来，爷爷愣了一愣，栀子的光也暗下来，这跨越阴世和阳世的久违牵手，让人心中百感交集。

　　爷爷还待怔愣，旁边一个难听的尖利声音响了起来!

　　“嘿!偷死人东西!缺德啊！”

　　听方向竟然是从旁边的坟里发出来的，爷爷还没反应过来，栀子花的叶子全刷啦啦竖立起来，“明明是我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孙儿用!怎么啦!”

　　隔壁坟头便悠悠冒出来一股烟，时断时续，很是微弱的样子，明明没有实体，爷爷却产生了被凝视的感觉。然后那股轻烟问，“就是你住隔壁啊？咋老不回来呢！我想聊天都找不到邻居!”

　　栀子花也朝向那股烟仰起花朵，两鬼竟是对话起来，“我有人供的!不住这儿!”

　　“你要给孙儿戴这个啊？人戴怕是不太好吧”

　　“唉，他体质特殊，改天带来你看看你就知道啦!”

　　“既然是孙儿，那男孩儿可以戴黑绳！黑绳属水，拿回去在鱼缸里泡一泡，水过能抵血光之灾的!”

　　两鬼魂在一边聊开了，爷爷吭哧吭哧把坑填好踩实，该回去了。

　　那鬼估计真是寂寞得太久，依依不舍“目送”他们离开，走得老远了爷爷回头，还能看见坟上缕缕轻烟。

　　爷爷把那玉拿回去的当晚便找了黑绳，栀子花凝出雾气来编织，爷爷在一旁哼着首老掉牙的歌笑眯眯看着，气氛一时间很是温馨。可惜绳结上下翻飞，墙上却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第二天日出前，爷爷把玉挂到左淼脖子上，左淼翻个身露出小肚皮，握着那玉舒服地叹息一声，又睡着了。

　　那玉真不愧是块祖传的好玉，左淼戴上它，出现那些发热发狂的症状的次数大大减少。但他还是比一般小孩阳气重，受不得刺激，爷爷只好继续坚持给左淼用老方的那些食疗心经的法子。左淼自己也谨记着爷爷的嘱咐，玉不离身，如此平平安安进入了小学，而栀子花也不再抵抗他的靠近，算是承认了他叫的“奶奶”。

　　左淼这天放学回到家，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推开院门却没见爷爷，跑进屋子也不见“奶奶”。

　　“又去和道长聊天儿了吧，”左淼嘟囔着，一路往坟地寻去，果然看见了夕阳下爷爷抱着花盆坐在草地上，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还没走近呢，一把尖利声音先咋呼开了，“乖孙儿来了，快快快给乖孙儿让块地!”

　　奶奶没好气地呸了他一声，在坟地里嚷嚷着给人让块地可算不得什么好话，可见这家伙是个缺心眼的。那尖利嗓子原是一位游方道士，据他的鬼魂自己说是一路游方到了这里，忽觉大限将至，于是拜托路过的人就将他葬在此处，身上剩余的财物都送给那人作为报答。

　　那人好好的走在路上遇见一个道士说自己要死了，还以为自己遇见了神经病，可道士说完竟然真的倒地不起。再一探呼吸心跳全无，由不得人不信。

　　那路人是个好心的，真的依言埋了道士，还用剩下的财物请了人来给道士做了场法事，萍水相逢一场，也算仁至义尽了。道士给人念了一辈子经，除邪卫道，积了不少阴德，这才能坟上冒烟呢。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可信度还有待考证呢。左淼看他倒是见多识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知道一点，那些事也就听来权当个乐子了。

　　奶奶三不五时来和他聊天，爷爷总也跟着，孤鬼寡鬼的，他可不放心。奶奶聊天，他就在一旁瞎忙活，帮这片坟除下草，帮那片坟移下乱石头，长此以往，竟不时有鬼魂托奶奶转达谢意。

　　爷爷是赶尸老司了，人鬼都知道他是给死人引路回家的，人们对他是又敬又怕，鬼魂也不来找他的麻烦，左淼在学校更是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这平静的生活仿佛永远不会被打破，直到左淼十岁那一年，变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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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鬼:在吗滋儿哇滋儿哇，有人吗滋儿哇滋儿哇，来个人聊天滋儿哇滋儿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