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西沉》亦无名

2、某个冬天

　　摆脱了他们，我带着一身尘灰回家。
　　脏土和污垢的味道扑进鼻腔，混着干涸的血的腥气，散开。我脑袋晕晕的，眼前一晃一晃的泛黑。
　　慢慢溜到楼道门口，昏昏黄黄的灯光下，我看见两双人影交叠在一起。
　　被压在墙上的人看上去很眼熟。
　　但我并不想理他们。
　　甚至有点厌烦……恶心。
　　不过那种胃的痉挛感，也有可能是刚才被揍出来的。
　　我拧着钥匙开了门。
　　前几天我收拾过屋子，虽然不精致，但好歹还算利索。我扫了一眼，桌上干干净净，破旧的沙发上也没有乱糟糟的衣服。看来今天哥哥并没有带人回来。我很欣慰。
　　放下书包，脱了衣服，径直去洗澡。
　　小时候被当成少爷养，如今堕落到这种地步，爱干净的习惯却还没变，啧，惯出来的破毛病。
　　站在淋浴头底下大概冲了冲，热水就用完了，喷头洒着冰凉的水，一粒粒落在我身上，像大雪天里，碎冰细细地敲打一座雕像。雕像觉得并不冷。他已经不会怕冷了。
　　我把自己擦干，推开门出去，在柜子里随便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换上，坐到桌边，开台灯，打算复习。
　　“嗒嗒”有人敲门。
　　小心翼翼，又很温柔。
　　我叹了口气，起身去给他开门。
　　我拉开门，沉默。
　　他进来，沉默。
　　我把门关上。
　　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他说。
　　声音还是清清的，又轻轻的，带着柔和，却不娘气，有种薄荷的凉意和一股疏离。
　　“这么客气？”我笑了笑，“我是不是该说，随便坐，当自己家？”
　　他略局促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抿了抿唇，明知故问:“你……看见了？”除了小心翼翼，还是小心翼翼。
　　“知道丢人啊。”我坐在旁边，离他远一点的地方。
　　“……”
　　我猜，他在同性恋圈子里应该也是很受欢迎的那种，长相没的说，不算帅但是很秀气，又清瘦，还带着点书卷气。这样的人，廉价的衣服都穿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出现在城西，有一种天使落入尘泥的反差感。
　　“你……”我说，“就一直这样下去？”
　　我有点杞人忧天的惆怅，感觉哥哥不属于我了，从我八岁开始，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不会笑的人偶。
　　“……”
　　你看，他现在都不怎么说话了。
　　“……行，咱俩就这么愣着吧，愣一晚上。”
　　这小破房子，窗户漏风。
　　我冻得打了个颤。
　　他悄悄往里挪了挪，我靠过去了点。
　　“这次……是……真的。”他说。说得艰难。
　　“他……他……人很好。”他憋了半天就吐出这么几个字。
　　“你…”我叹了口气，“可长点心吧。”
　　“他……真的……好……真的”他还在喋喋不休。
　　“行，好，那你怎么不跟着他走啊？”我喝了口水，无意识地揉着手指关节，心里吐槽他祥林嫂。
　　“……你……还没……成年……我不能……走”
　　我又笑了。瞅瞅，真是人如其名的温睦。我嘲笑他，“你在这里能干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我在这……这就还……是家”
　　这人，突然来这么一句，整得我有点感动。
　　“行了，别酸了小诗人，去睡吧。”我拉着他进屋，他傻乎乎地跟着我。
　　我心里有点软，又有点难受。
　　“我要再做张卷子，你乖乖睡，明天起来给我做饭。”我跟他说。
　　“好”他很听话。
　　我看着现代文阅读，什么都没读进去。
　　愣了五分钟才开始划关键词。
　　睡得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不是因为刻苦。
　　是因为不让自己累一点的话会失眠。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睡熟了。

　　晚安。

　　虽然你听不见，到我还是想说。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羁绊了。
　　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有时候不想活了，就想着杀了你。
　　这样我们就能一起离开了，不受这种罪。
　　你之前是那么阳光清润的天使一样的人啊，那么耀眼，甚至让我觉得遥不可及。
　　而现在，变得沉默又谨慎，生怕说多了让我不高兴，生怕我也离开你，你只有我了，就像我只有你。
　　哦不对，你今天跟我说，你有对象了。
　　真是神奇。
　　那，等你结了婚，我是不是就可以放心去死了？
　　我看着他。
　　我关了灯。
　　黑暗里，他的轮廓依然温柔。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是很软。
　　今天听我班里的女孩儿说，头发软的心善。看来，我哥哥很善良啊……
　　那会不会被人欺负啊？
　　那看来我还得活一阵子，我得确认你对象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
　　我得确定他干的是合法生意，不会让你无依无靠，不会让你四处漂泊。
　　唉……我想的有点多了。
　　我是个弟弟啊……
　　那也没办法，谁让你这么不让人省心。
　　让我死都死不痛快。
　　我摸着他的头发，有点手痒，索性把他整个人揽过来，抱在怀里。
　　嗯，安心多了。
　　他没醒。
　　我用脸蹭了蹭他的头发，发丝在我脸上划过，软软的，我拍着他的背，摩挲了两下，怕他醒，没再动，我静了静，感觉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
　　我没细想。
　　疲倦潮水般涌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
　　闭上眼，尝试进入睡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