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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根深蒂固的执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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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述礼把春杏打发回去,自己陪着妹妹往秦老夫人的院子走。他走的慢,一看就是要长谈的。秦述昭便跟着放下脚步,问他:“大哥有什么事吗?”
秦述礼问她:“在书院感觉如何?”
秦述昭想了想凌靖安,到底还是有些开心,弯着眼睛道:“还好。”
“书院里男子多。”秦述礼道,“你到底孤身在外,捧砚又小。虽说有三姑母担待,到底也还是不方便。我游学回来才听说……”
他才从少年长成,声音如同公鸭般嘶哑。但好在皮相好,眉毛拧成一团的时候也好看。秦述昭不知道在她上一世的时候,秦述礼根本就没有回来过。这次是因为听说了她进书院的事,从冀州风尘仆仆赶回来的。
秦述昭心下微暖,含笑道:“大哥放心,我在那里也认识了些朋友,算不得难过。何况书院中也有女子号舍,同窗间各自执礼,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秦述礼的眉毛都皱成团了。
“你不知道。”他说,“述昭,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这边犹犹豫豫,秦述昭索性就不往前走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定看他。她转过年也才十二岁,将将开始长开。虽说眉目里已经有了些女子的清秀,但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绝色一流。顶多是因读了几年书,身上多了股沉淀下来的,比同龄女孩儿要稳重的多的气质能给加加分,也加不了多少。秦述礼看着自己的妹妹,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
秦述昭问:“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秦述礼道:“女孩子家……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妙,但你去书院进学这事是真的不太好。好在你过了年也才十二岁,秦府的女儿都是十五之后才说亲,还不算太急。刚好后年二月有童生试……”
秦述昭红着脸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大哥!你说什么呢!”
秦述礼也感觉到自己说的有问题了,干咳两声就换了话题。他用卷起来的书轻轻敲着手心,思考了措辞后,就又道:“……我也不清楚送你去书院是谁的主意。如果是三姑母,那你不要信,她的想法并不代表多数人。”
秦述昭的心智不算是十二岁的女孩,听他这么遮遮掩掩,便是再迟钝的也能察觉到不对来。秦述礼遮遮掩掩,最后总结出四个字来:“……人言可畏。”
秦述昭问他:“外面有人传什么闲话了吗?”
秦述礼摇摇头:“还没有。”
秦述昭一笑,她在书院呆了小半年,又是经历过被同窗学子欺负的,早练就了不为外人所动的本事。又有在书院里也算是标新立异,总被指指点点的凌靖安当例子,对周围人的指点,也算是有了自己的认识——这很难说不是受到了某人现代思想的影响——便道:“没有的事大哥管他做什么?”
秦述礼叫她堵了堵,见她自己有主意,看起来还不好动摇的模样,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到底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眉眼里多了些无奈:“我是为你好。”
秦述昭眼也不眨地问:“所以大哥的意思是?”
秦述礼道:“我回来时也不知你是自愿去进学,还是被人激去的。你我是亲兄妹,我也算是了解你,你根本不像是会去进学的性子。”
可不是么,她原本就是在家乖乖呆着到出嫁的!
“可你偏生又是个执拗的性子,若是话赶话了,骑虎难下,说不定还真的会去。你又事事想做最好,读书也一样,不懂的非要弄懂,这样长久下去,总是要学下去了。”秦述礼又道,“我回来前特地去看了,后年二月有童生试,你籍贯在这边,过了年就不要去书院了,在这边赶考。不管考不考的上……后年你十四,也该考虑婚事了。”
其实秦述昭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话从秦述礼说出来,这种想要安排她的举动让她莫名地有些反感。但秦述礼是她大哥,又是为她好,她便没有出声,只是问:“这是你自己想的吗?”
“要是你同意,我就去找爹娘说。”秦述礼道,“其实……也是爹的意思。你不知道,这半年来你去书院,王家夫人也来过几次,都没见到你人,不是很高兴……你也知道,你和绍青算是有婚约的,他们……不是很喜欢,但你行正坐端,他们又说不出来什么。”
秦述昭仍觉得秦述礼是有话要说的。
她站定了,定定地看他。秦述礼叫她看的狼狈,别开眼神,道:“……你听了不好。”
秦述昭道:“大哥,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秦述礼仍旧不说,只是道:“述昭,你不是男子,你不会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秦述昭到底也没能从秦述礼嘴里掏出答案来,只能抱着满腹疑问匆匆去见秦老夫人。老太太精神还不错,看看她,慈祥地拍拍手,说上两句闲话,也就下去了。
一整个年对秦述昭来说过的有些无趣。因秦江是青阳府尹,大大小小的官员,来来往往总有拜访的,便是燕氏过来帮忙也脚不沾地。秦述昭在自己院里呆的无聊,拎着把算盘就出去了,没事找事的要给刘氏打下手,算年账。
算完了,数据没问题,出入有问题。几个大掌柜战战兢兢地跪在当院,刘氏按着额头,让自己闺女回去抱妹妹。
都是家里的老人手了,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都知道,这下子里子面子都没了,哪是大家该有的行事啊。什么都抓的紧紧的,谁还给你卖力气,这可不是读书读傻了,人情世故都不懂了?
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哟。
心下大急的刘氏抽空就给秦述昭补课,奈何这年节太忙,她又是当家大妇,许多都要亲力亲为的,匆匆几句,说的秦述昭云里雾里还解释不明白。她向来爱走牛角尖,解释不明白就不作数。最后只能是各退一步,乖乖地在刘氏院子里照顾秦述雅。
秦述礼去年考中的童生,奈何秀才试差那么一点点没过,这才决意出去游学的。本打算再呆两年,再开考时回来,结果听说秦述昭的事,就提前回来了。秦江考校过,认为他现在考秀才就没问题。迎来送往,去赴宴什么的的就常带着他一起。秦述昭对小孩子没辙,虽然她前世应该也是有过孩子的,但她仍旧下不了手。若秦述雅不哭不闹还能玩一会,秦述雅一哭,她立刻就手足无措了,还得奶娘过来抱着哄好一会儿,才敢再度接近。
但最终让刘氏放弃让她带妹的是这么件事。
秦述昭自己房里也有书,但大多是杂书或蒙书,也有些女诫女则之类的书并着花笺。但她在书院里常看的那些都是没有的,包括《左传》和《尚书》都只在秦大爷的书房里有一套。秦述昭实在是闲极,摸到她爹的书房去一蹲蹲半日,好悬没被来来往往的人抓住。然而大冬天的,秦述昭不带丫鬟不拿手炉,自个儿跑出去看书。没人的时候小厮自然不会生暖炉,就靠着那身衣服御寒,没什么法子,只能选择拿了书回来看,看腻了就戳一戳秦述雅——书是什么温度?长时间手拿着,指甲凉的如同房檐上一溜儿垂下来的冰锥。小丫头才两岁,细皮嫩肉的受不得凉顿时哇哇大哭。张氏一瞧她指甲都冻得发黑的模样,叹了好几口气,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把人打发回去了事了。
这年过的没什么意思,其实本来也就没什么意思。秦述昭不是很擅长这种环境,就算是活了两世,也不会和人找话题。好在秦纪昭总是有事做,时常一大早的就过来把人揪出去,这才免了刘氏的唠叨。
“你呀,一去半年,怎么也得好好和姐妹们处一处!”秦纪昭恨铁不成钢地点她额头:“今日王夫人来,你是不是又忘了?”
“……啊?”
“好歹是你夫家,就算是王小公子不来,你也得上点心啊,还得我帮你记着。”秦纪昭道。
秦述昭仔细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是有这件事,王夫人田氏说近日来拜访,其实就是来看看她现状。毕竟离家许久,还是跑到书院里去,因为不放心而过来看看自己儿子的未婚妻,也没什么问题……的吧。
只是秦纪昭莫名地比她要上心不少。秦述昭抿一抿唇。
总之还能再念一年书,还是早些回去吧。
才念到僖公十年,还没看太懂呢。
比如……里克是怎么死的?
那天回自己院子的时候,秦述昭认真地想这个问题。
她并不算是很会揣摩人心思的,但田氏对她不是很满意,这她还是感觉得出。虽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却总是带着股假的感觉。
夸倒是真的夸,她到底也是在书院里学出来的学子,论起诗文经典,也都答得出来,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可旁边有个秦纪昭对比,就总能看出不同来。
“‘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你忽然念这句干嘛,谁委屈你了?”送她回去的秦述礼莫名其妙地问。
“……没有。”秦述昭低声地道,“大哥……我就是有些,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