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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送给重生的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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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什么声音,影影绰绰,响在耳边却听不分明。
是很熟悉,又很陌生的。
在耳边轻轻吐字:“夫人,莫怪老奴心狠,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与其被休弃,不如一死了之。这样珩哥儿也能保着了嫡子的名分,家里的人都会念您的好。”
“您安心的去吧,老奴自会为您烧纸。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也别再有这样的腌臜事儿。”
——可我不曾做过那些事,为何要这么对我?!
她心底油然生出这样的反驳声音,想说话,却只是动了动唇。
她试着睁眼,眼睁不开,仿佛有重于千钧的东西吊着她的眼皮;她想说话,亦说不出声,脸上好似覆了层厚重的面具,连半块肌肉都动不了。
胸肺间火辣辣的疼,想要喘息,却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呢?
秦述昭猛地惊醒过来。
她猛地从床榻间坐起,手中攥着绵软温暖的锦被,目光僵直,甚至有些呆愣,良久才转了转眼珠。
好在许是众人睡得香甜了的后半夜,这一番动静并未惊醒睡在外间的几个丫鬟与奶娘,秦述昭才得以无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白嫩细小,不像是年过二十,已育有一子的妇人之手,反而像是垂髫之年的少女,指甲整齐圆润,精巧可爱。
她这时已是镇定了下来。
方从梦中惊醒时,她脑间心间尽数叫一股不知何处来的情绪给占据住了,那是几乎能将人淹没溺毙的委屈,不甘和迷茫,还有悲伤与无法控制的脱力感,颇花了些功夫才叫她一一压下去。可除了那深沉的叫她难以承受的情绪外,她却再没了前一世的记忆。只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然重活了一世。
秦述昭抿着唇,将小小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
她只记得那几句简短的话了。
与其被人休弃,不如一死了之。
可她分明未曾做错什么。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是不是就要让她不要重蹈前一世的覆辙?
秦述昭又花了好些天才弄清现在的情况。原来她一梦间,便从元祐二十三年一梦转回十五载,从二十三岁的人妻成了未到八岁的少女。诸多情景变化之大,便是她一向沉稳冷静,话语不多,也有沧海桑田,物事变迁之感。特别是十三岁时母亲过世,十年不见的亡母如今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又怎能让人不生出错乱和庆幸感呢?
她醒来时是六月,正是阳光最烈时,每到正午火力都会炽上三分,乃至于满院子的人都怏怏的苦夏,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变化——也主要是她一向如个小大人般自有主张,不太与旁人交流导致的。因此秦述昭倒是很快适应了重生后的生活,也很快发现,她并不是彻底忘了前世的经历,在碰见许多人许多事的时候,她模模糊糊能有一点熟悉的感觉来,让她大体能猜到这人后来的发展。特别让她刻骨铭心,记忆深刻的人,却又更为明显一些。诸如她第一次去和秦夫人请安时,心中的悲怮便忽地清晰起来,令她能想起,她的生母是在她十三岁时过世的,甚至未能见得她出嫁。
可秦述昭这一世不想再走前世的路了。她也曾细细地试图回忆起前世,只记得自己一直循规蹈矩,平平淡淡,不逾越也不出格,就这么过下去,然后生母亡故,守孝,孝期满后按婚约出嫁,与夫君育有一子,再后来……
再后来是什么来着?她就完全回忆不起来了,连点模糊的印象都没。
她家也算是官宦之家,虽不在京城,父亲秦江也是青阳府的一府之主,官居五品。在做满两个任期后,便于她十六岁出孝那年升迁入京了。她却没有跟过去,因着夫家也在本府,便索性不再奔波,留在府内出了嫁。秦家也是这十几年才发迹起来的,本族据说在豫州——豫州在哪她也不甚清楚,只知许多年未曾联系过。现今秦府上下,不过也就是十几口人而已。
秦老太爷是早故去了的,老夫人倒尚健在,膝下两子三女,秦江是老大,还有个二弟秦海,未曾入仕;余下三个女儿,两个女儿秦青歌、秦素歌早早出嫁,逢年过节也有来往,但三女秦玄歌却少有人提起,除了逢年过节有节礼送来,几乎可算是毫无关联了。故秦府中住着的,也不过就是大爷秦江,二爷秦海一家。
秦家应也算是诗礼传家,家风甚好。大爷二爷俱未曾纳妾,仅有一妻。秦江有一子二女,长子秦述礼年十三,已入了书院,仅有休沐能回来些时日;长女秦述昭年方八岁,未曾开蒙,幼女秦述雅方才一岁半,尚在襁褓里躺着。秦海则有两子一女,长女秦纪昭比秦述昭大三个月,两个儿子则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正请了位先生在家稍微启蒙。
因着家风端正,秦述昭前生到出嫁前,一直也都是顺风顺水,心思简单。秦家兄弟一人从政一人为商,在偌大的青阳府里也算是风生水起。没有什么小妾争宠,阴私下作,两妯娌也无非比比子女,比比夫君,比许多为嫡庶打破头皮的人家都要好的多。
秦述昭重生回来后,花了月余时间重新辨认她这一家十来口人,饶是带着有色眼镜,也实在是没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者说,便是有摩擦碰撞,也并不像是会为此将她谋害,以保护自己声名的那种。因此这团团转过去,反倒要落在她未来夫婿,同样是府中大户的王家身上了。
若是夫家事,秦述昭反倒不急了,毕竟她如今才八岁,便是之前已与男方定了婚约,也还有近十年的时间可供腾挪,不如先关注自己。她不想再蹈前世覆辙,别的不说,她自己总是要改变的。
这一关注,便关注了几个月。夏去秋来,秦述昭在被秦老夫人唤去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是自己八岁的生辰快到了。
她进来之后才想起这件事,秦老夫人五十有余,满头银发,精神却不错。亲亲热热地朝她招手。她亲娘张氏和叔母燕氏一左一右的在榻边坐着,都朝她笑。
张氏这一年来心思大都花在了小女儿身上,上一个生日都没怎么给秦述昭过,今年分出精力来,就有些歉疚,想办一场宴。因是用的大房私房,燕氏也并不反对,还帮着妯娌参谋两分。这等事是要禀告秦老夫人的,秦老夫人也想起秦述昭来,因着青阳府的夏日太过炎热,她不愿出门,念着有些时日没见孙女们了。便叫秦述昭,秦纪昭一同,连秦述雅都叫奶娘抱来了。
秦述昭规规矩矩行了礼,坐在张氏下首的位子上,张氏接过奶娘手里的小女儿,将她放在老夫人身边,小丫头倒也不哭不闹。再过些时候秦纪昭也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过了来,见完礼,正好坐在秦述昭对面。
秦纪昭也正八岁,和秦述昭差不多一般大,却和秦述昭差异甚大。秦述昭是官家之女,先学的规矩,一举一动都稳重规矩有章法,尽得了个端庄有礼,而秦纪昭没那么多规矩守,便要自在大胆的多,没秦述昭那么有坐相,倒也大大方方,没人挑的出不是,燕氏望向她的目光里尽是纵容。
按大梁的规矩,女儿家八岁就可以订亲了,因此生辰也算是较重要的一个关口。秦老夫人看秦述昭规矩,也挺满意,就问张氏:“可念书了?”
张氏看着自己大女儿,也十分满意,便替她答道:“儿念着述昭年纪小,尚未让她正经念书,只待这次宴后稍识几个字,认得了账本,再教她些琴棋书画,也就是了。毕竟述昭也不像她兄弟,还需出仕做官。”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了秦老夫人的心,她便扬手叫述昭过来。考校几句后,顺口问:“述昭也有八岁了,可想去蒙学念书?”
秦述昭记忆里对蒙学的印象不深,她上辈子好似也答过类似的询问,最后自然是没有去的。但这辈子她打定了主意不和上世一样,便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地道:“想。”
答话的速度快到张氏一句“女儿家上什么蒙学”还没出口便被堵住了。
旁边的燕氏便笑起来,道:“姐姐家的述昭倒是有志气,想当秦家的女童生呢。”
秦老夫人只是顺口一问,见秦述昭答的这么快这么坚定,反倒愣了愣。这才笑道:“想就去。”
张氏急的连小女儿都不管了,将秦述雅往奶娘怀里一放,便抢着道:“她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娘您可别听她胡说。”说着又朝秦述昭瞪眼睛,要她回房去。
秦述昭还没开口,秦老夫人便慈和地拍拍大儿媳的手,要她冷静下来。随后对秦述昭道:“不过述昭你现在年纪幼小,也只能跟着先生先开蒙识字,学学对句诗词。等觉得才识够了,再像你大哥那样,考到书院里去。”
秦述昭乖乖应了一声,张氏也长长呼了口气,不再那么紧张了。
念书识字,琴棋书画这些倒正经是女孩学的,秦老夫人让秦述昭去学对句诗词,也不算太出格,反倒将来成亲后,能与夫君诗书相和,是件好事儿。
至于家学开蒙的先生,倒更是无妨了,六十多岁的老夫子,也是秦大爷托了人请来的西席,不单秦述昭,秦纪昭也在那里学,顺便照顾自己五岁的弟弟。这么一安排,倒堪称是天衣无缝。张氏暗暗笑自己是心急则乱,便放平心思,笑着朝秦述昭点了点头。
“既然你祖母这么说了,娘也不反对,待你生辰宴过后,就和纪昭他们一起去念书吧。”
秦述昭乖巧地道:“多谢祖母,多谢娘!”
叔母燕氏佯作不满,道:“你叔母也帮你说话了,怎么不谢我?”
秦述昭看一眼秦纪昭,双手合十对燕氏拜了拜,道:“多谢叔母为述昭说话。”
燕氏这才点点头,秦老夫人叹口气,道:“你若不是嘴上谢,能多来看我这老婆子,才算真谢了。”
秦述昭赶紧道:“述昭知错了!”
她这么讨巧卖乖,又年纪幼小,秦老夫人自然也不会真生气,摆摆手叫她下去了。秦纪昭也待得不耐烦,便告个罪,准备和秦述昭一起回去。张氏和燕氏含笑允了,要丫鬟婆子们仔细跟着,这才重新商量起生辰宴的事项。
至于述昭念书的事,等她再大一大,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