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坏》煨木

6、阴火窜出了地面

　　半夜，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我。我心里恼怒，抓起了电话，一听声音，便心中大喜：“是你啊。没事没事。方便方便。”
　　她的声音却是毫无喜色：“小程，如果我不找个人聊聊，恐怕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沮丧的声音也消除不了我对她的音色的喜爱。“这几天我刚刚平静了些，我妈又让我没法做人了。”
　　我问怎么了。
　　“她又去找王老师借钱了，她借二千，结果他借给了她一千。我心里好不容易残留下的一丝丝骄傲都已经被剥夺得一干二净了，我有一个多么残酷的妈啊，我一直以为我长大后她就不能对我怎样了，没想到阴魂永远不散。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肯定会卖了我。去年有一次乘大客去上海有事，一个黄岩的老板与我邻座，说自己在上海办了一家企业，到站后给了我一张名片，叫我有事尽管去找他。回到家，我随便一说，她便有心了，经常叫我去找他，说给老板做情人也远远比给这个瘪三当老婆强。从小她就教育我不管怎样一定要找有钱的男人，岁大点没关系的。
　　“偏偏我这点不像她，从小对金钱不感兴趣，对感情却特别敏感。一直信仰爱情至上。王老师一个穷教师，又比我大十多岁，不知怎么我就疯狂地爱上了他。
　　“其实他也不是我的初恋，我十四岁时就与一个也比我大十多岁的男人有了关系。那人也没钱的，我却一直叫他Sunshine。
　　“有时我想，我这样让自己堕落潜意识里是不是为了报复我妈？”
　　这是我二十一岁的生命里，第一次有女人告诉我这么隐私的事。我说：“那你怎么又离开了王老师？”
　　“也可以说与我妈有关。她时不时跟他借钱，我也从来叫他不要借给她的，我知道我妈的想法，以为自己的黄花闺女跟了你老男人，已经吃亏得不得了，每次跟他要钱都是理直气壮的。他每次多少也会给她一点，心里又心疼，老是叫我要妈不要来借，好像是我没说过似的，有时我们就免不了要辩上几句，说着说着最后还会说出一些绝情的话，感情也就淡漠了。我离开他，是为了维护心中的骄傲，现在她又这么一弄，晚上我想着想着真的十分想去五丰闸口跳下算了。”
　　我说：“千万千万不能这么想，不是说赖活着都比好死强？我觉得你的先天条件这么好，你一定会幸福的。”
　　“你说些什么，我还先天条件好？这样的母亲就像一座大山压着我永世不得翻身了，不说她压着，就是基因的缺陷，也会让我自己被自己压垮的。”
　　“丽亚，你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地想，好比辣椒，好比苦瓜，如果你自暴自弃地想可能是一无是处，但在喜欢的人心里却是喜欢得不得了的。”
　　“嗯，这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不是没人喜欢，我虽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我的感情还是由我自己主宰的。如果过几天我又喜欢上哪个老男人了，我不管他有钱没钱都会认真地去爱的。”
　　“为什么一定要老男人？”
　　“我知道自己，对同龄的男人产生不了感情，觉得幼稚。”
　　“那我从今天开始不剃头发了，让你觉得我成熟。”
　　“小程，你说什么，姐这么晚找你聊天不是来害你的。”
　　“我是很认真地说的，晚上一起看电影去好吗？”
　　“快别说了，越说越像是真的了，如果我答应与你去看电影，可能就是我一生做的最害人的事了。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明天全金清镇的人都会知道了，将来你还讨老婆不？”
　　“我十分严肃地说，如果你能做我的老婆，就是我梦想的幸福。”
　　“别说傻话了，你对我还根本不了解，过些天你想起刚才说的话，你脸上都会发烫的，再说，我对你这样的小屁孩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你这样说，你就连病毒都不如，病毒传染了一个人，至少会跟这个人生死与共，现在你让我得了重病，却说什么对你这个小屁孩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说的是事实啊，我不能骗你害你啊。好了好了，不能再说下去了，半夜三更我把你当垃圾桶了，把心里的垃圾一咕脑地扔你那里了。”
　　“好啊，我不是垃圾桶，我是焚化炉，你的垃圾越多我就能燃烧得越热烈。晚上你说的这些话，一点也没能让我降温，只能让我更加热烈地想你。”
　　“真的不能说下去了，我也理解你这种感情，我也曾经产生，以为自己追求的是多么伟大的爱情，其实都是假象，在你发昏的头脑前面的，并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美好的人，而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我在害你，我挂了。”没等我回答，她已挂了。

　　我的初恋，这些天来一直在地底下阴燃着的初恋，现在窜出了地面，像大兴安岭的大火一般无法遏止地燃烧起来。
　　我的初恋，就像太平洋鲑鱼基因中回游的信念，一旦被激活，生命里就剩下了这唯一的大事，虽九死而不辞。
　　我等不得天亮，受不了时间不紧不慢的步伐，我可怜世界上的人所过着的庸俗的生活，我庆幸自己就要开始一个意义非凡的征途。
　　等我从信用社取了钱出来，觉得好像已过了几个世纪，当我向金清中学驶去的时候，心中燃烧的是亚历山大、成吉思汗出征的激情。
　　我找到了王老师，一个三十多岁儒雅的语文老师，我告诉他，朱丽雅叫我来把她妈昨天向他借的钱还给他，还告诉他不要再将钱借给她妈，会让丽雅十分痛苦的。
　　王老师手拿着钱，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我优雅地一挥手，说声再见就转身离去，留给他的是一个勇士强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