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轨》沙似雪

2、≮ONE≯

　　一声重重的叹息就在不经意间划过整个江陵山庄。突如其来的刺杀像一支利箭，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只一击便刺穿了心脏。江湖终于掀起了它新的生命，伴随着一篇又一篇令人扼腕的传奇。
　　月。
　　一个陌生的名字硬生生地从江陵山庄的公子口中蹦出，仿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色气流，在漫天星辰的衬托下，飘向远处某一个阁楼之中。
　　“有鞭打过的痕迹……鞭子……还有剑，划过的……”
　　琉璃靠着暮迟，一言不发。她有些慌张，在劈头盖脸的白色绫缎下，该对身边这个失魂落魄的人说些什么才好。
　　江湖上盛传：庄主江烬义近日被杀之后，本是一统武林的江陵山庄便陷入了半瘫痪之中。新庄主江暮迟，江烬义独子年少无能，已是苟延残喘。可是——那些垂死的枯木，灰暗的楼阁，自在风中东倒西歪的牌坊似乎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琉璃，事实上情况比那个传言更糟糕。
　　“星星都有它们各自的轨道。如果有一天它脱离了本属于自己的宿命，那么它只能坠落，从危乎高哉的天堑落入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在永恒的黑暗里反省自己冲动的那一瞬间。庄主，请不要让星星坠落，不要让天空黑暗。”
　　一直垂额暗自悲伤的暮迟终于抬首，仰望星空：“……可是，那么多的轨道，父亲属于哪一条呢？”
　　“轨道必将交错，少爷，最重要的不是它的起点或是终点，每一颗都有着相同的归宿——而那些纵横连天的痕迹才真正值得留恋。”
　　“你是说过程？……可我……很想看看它最后的样子。”
　　碧水寒呼了一口气，正撞上庄主身旁少女诧异的眼神。水寒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眶还有些湿润：“是倾邪以前说过的，星辰的命运。”
　　琉璃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就在老爷被杀之前，倾邪忽然说要离开——这是否意味着那个终日神采奕奕的少女正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琉璃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一般，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如果是她……她怎么可以这样？
　　那个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是四分五裂，再被人重新排成了类似于某个汉字的形状。除了脸上的刀疤使人确信他就是曾经叱诧风云的江烬义外，什么都是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没有人敢去碰那些毛骨悚然的血肉，等到江暮迟获知这一切时，那些蠕虫已经饱餐数日。
　　江陵山庄就这样，象被狂风刮过一般，重重倒下——留下的只是一批尚未成年的一代，以及想要叛离的属派。
　　琉璃还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倾邪的情景，就在她眼前的这个江陵山庄大门外——一个身着红装的女子静静地躺在那儿，一身狼籍，原本华丽的盛装被荆棘撕开了无数道的口子，唯一没有伤痕的只有那张脸：眼角处尚存泪痕，皱紧的双眉挤出很深很深的结，仿佛就连琼浆玉汁也无法化开一样，惹得人禁不住跟着一起心痛。
　　——这个女孩一定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遭遇吧？看到恢复过来的倾邪，琉璃曾经在心里念道，这个女孩一定经历过许多。虽说无论是暮迟还是水寒平日里见到的，都是她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是相处久了，最接近她的琉璃就发现其实倾邪安排什么事都很妥当，象大人般地思考问题，细致周全，而这一点是少庄主江暮迟也无法比拟的。
　　如果这样一个女孩用不为人知的方法杀了江老庄主，琉璃一点也不吃惊，让她无法接受的却是，究竟有什么仇恨需要倾邪用这么残忍的杀人方式，让一个曾经好心收留她的人都不能留有全尸？
　　琉璃禁不住抽泣起来，当初便是她执意要留下那个女孩的，并且把她安置在身边，如今出了这种事情，身为主人的她还怎么面对山庄？
　　“别哭了，琉璃……我们重新开始吧！重建江陵山庄，你，我，还有水寒，我们一起，从明天开始，战斗。”
　　琉璃看着身畔突然成长起来的新庄主，含着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天空划过一道流星，刹那间让暮迟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是您吗，父亲？请放心吧，我会一直努力下去，就算是到了力竭的那一刻！

　　紫溟山。
　　终于下到了最后一层，少女不由得攥紧了握住的那只手。天空已不在飘雪，只是山路依旧白得彻底，静谧地仿佛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怎么了，害怕了吗？要不然就回去吧，轨？”
　　手却突然间松开了，面纱后面的皓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好象是被那句同以往一样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的话注入了另一种力量，少女微微地摇了摇头。跟在后面同样遮面的人眼角掠过一丝笑意——真是的，轨还是第一次抗拒我的话呢！……也只有我的轨能够做到吧？
　　马车四周围了几十名杀手，均是素衣打扮，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几乎分辨不出是人还是雪，唯一清晰的是领口处的“星月标记”，那是比一切乃至他们的信仰还要高贵得多的忠诚与绝对服从。
　　层层叠叠的杀手恭恭敬敬俯下身向着缓缓走来的两个人行礼，一致的表情，一样的动作，是在面对自己的神明祈福。然后，不约而同地从袖口取出一柄小刀，并果断地解开缠在手上的黑布，没有丝毫犹豫。
　　遮着面的男子却优雅地挥了挥手，温和地说道：“不必了，轨怕血，你们不要吓到她。这次就免了——不过，若不能将枢大人安全地送到壁那儿，你们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也别任着她胡闹，一路直达北辰苑，听懂了吗，虚？”
　　站在最靠近马车的人低低答道：“是。”
　　男子又接着说道：“到了之后，立即叫壁回来见我，你和危继续完成任务……你刚回来，路上顺便养养伤，注意身体。”
　　“是。”
　　少女听着命令，一言不发，独自走到马车旁，静静地看着被称为“虚”的那个人——二十八星宿之一，直属“北之玄武”。同时，也是一个女子，是除了“南之朱雀”手下七宿以外少有的女子宿徒。
　　虚没有抬头：“宿主。”
　　少女轻轻地嘱咐道：“记得要照顾小玄。”小玄是少女唯一的宠物，一只雪狐，这话自然是对后面那个男子说的。
　　“恩。小心点，玩够了就早点回来。”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帘后，周围杀手便立刻隐入了雪中，马车开始向南方驶去。男子怔怔地看着远方，想起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不可抗拒的，他目送着那两个人离去，同时也把自己推入了孤独的黑暗里，拒绝被解救，拒绝被释放，然后一意孤行，终于成为了，星月教教主。这一切，他都要。
　　“那就把我的轨交给你了，星星。”

　　“什么！枢大人要来北辰苑？教主是不是脑子发热了？”
　　“轻点声，九弟！看样子是枢大人执意要出山，使小性子了吧？”
　　“唉，也是……毕竟还是个小孩子，闹起来，嘿嘿，连我们的教主大人都没辙啊……”
　　“可是，枢大人来这儿作什么？而且离江陵山庄不过几步之遥，实在是很危险啊！难道教主是想……”
　　“喂，大哥，你在嘀咕什么？”
　　“不提了，九弟，府里面事办得怎么样？”
　　“大哥放心，只要是我九问负责的，一定没问题——那个老头子已经撑不住了，想必江陵山庄的人也要疑心到他，到时候，自然是窝里斗。”
　　“你倒是变聪明了，但还是要小心，别让庄里面的人察觉。”
　　“知道拉！”
　　“对了，你可知道十五妹去哪了吗？”
　　“十五妹？不知道啊，自从上次协助五姐完成任务之后，就没有联系了。到时候等五姐来了，再问问她吧！”
　　“咳咳……也是，既然枢大人要来，你就带几个手下把北辰苑打扫一下吧……不麻烦吧？”
　　没有回答。
　　看着那个对于清洁过于恐惧而已然摇摇欲坠，欲哭无泪的九弟，苑主不禁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