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轨》沙似雪

1、≮ZERO≯

　　群山连绵，雄州雾列，地接横庐于江陵，星分翼轸于紫溟——一直以来，那些栖息在暗河以南的中原土地上的，在江陵山庄的统治之下几乎与世无争的教派，彼此之间的关系相较往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错综复杂——少林、武当、峨眉、五岳各派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避世隐退，偶尔这些掌门人们会聚于江陵山庄，谈笑而已。

　　这个江湖，似乎已经沉寂过久。

　　这一天，隐蔽在崇山峻岭之间的江陵山庄却是另一番景象——桂殿兰宫，飞阁翔丹，人声鼎沸，金碧辉煌。庄主江烬义正接待一位贵宾。觥筹交错之间，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已将一种虽非排山倒海却是气吞江湖的魄力自举手投足之间展露无遗。
　　“哎呀，紫先生真是才华横溢，老夫自愧不如啊！”
　　“哪里，江庄主日理万机，又怎么会有什么闲情顾及到游山玩水这等了生无趣的事情？小辈是无知之流，只好借以锻炼锻炼自己——雕虫小技，前辈也肯赏脸放在眼里……呵呵。”
　　“照紫先生的话讲，确实是年轻有为——似乎只比我家暮迟年长几岁而已啊！”
　　“在下方弱冠，实在是——所以说‘紫先生’这个称号可不敢当呢！晚辈名‘清辉’，江庄主请直接称呼吧。”
　　对面庄主一听到这个名字，手上的酒杯顿了顿，“紫……清辉吗？”
　　年轻人静静地看着他，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对了，江庄主，听说前些日子归附了江陵山庄的碧溪楼楼主对酒也颇有造诣，为何不邀碧前辈前来一同畅饮？还是……清辉这身份请不得碧楼主？”
　　“这是哪里的话！贤侄稍等——韩羽，去请你师父来坐坐，按理今天也应该到庄里了，去江南几个月了，他老人家也不累吗？快让他过来，别失去机会……说起来，也有很久没和天汐拼拼酒力了，自从他从紫溟回来以后……唉，这个护内的老家伙！”
　　“是，庄主。”
　　“这么说，碧前辈去江南了？那是个好地方呢，山清水秀——”
　　江烬义看了看年轻人，一笑：“天汐他每年都会去江南，是去祭拜碧夫人的——当年沉吟的死跟江陵也脱不了干系，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好好保护她，害得天汐，唉！罢了——今儿七夕，何苦聊这些不愉快的事？”
　　“江庄主教训的是，七夕节可是有情人相守的日子啊……”

　　宴楼外靠山最近的一个亭子里隐隐约约现出两个少女的倩影。亭外星月皎洁，淡淡的光晕静静地拥着这里的一切。
　　“倾邪，今天是乞巧节呢！你看，庄里面好热闹啊！”
　　“是啊，小姐。”
　　“怎么了倾邪？又不舒服吗？来江陵山庄也快两个月了，还是很不习惯，是吗？”
　　“不是的，小姐！我只是在想——为什么那两个家伙还不来！难道小姐不着急吗？小姐刚刚不是说——今天是七月七哦！”
　　亭上明月仿佛也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恍惚间更加明朗起来。坐在椅子上下意识玩弄着手上青瓷杯的少女不由得撅起了嘴——
　　“倾邪，你还是别讲话好了，反正我心里想什么，你就讲什么，跟神仙差不多！”
　　“唔……看来还是差一点啊——嘻嘻，小姐生气了吗？这样撅着嘴，有人会不喜欢的哦！”
　　“哎呀！你烦死了！”

　　然，千里之外——
　　血，是什么样子？
　　在散发出腐烂的甜腥味之时，汩汩流出的，鲜红的液体，缓缓在隐蔽的裙褶里蔓延，无边无际地吞噬着白色的一切。风只待轻轻一吹，就可以变出无数狰狞的利爪，透着苍白的笑意。一群群蚂蚁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那个伤口，一点一点地来回移动，不曾停止。
　　“那，是什么？”
　　女孩瞪大了双眼，而她的意识早在片刻之前的一声尖叫中殆尽，剩下的只有支支牙牙的声音和对一切的茫然。
　　“我，他，是什么？——这，是什么？——我讨厌红色！不要，不要再流淌了！”
　　月色在靠近紫溟的地方有些模糊。沉稳的马蹄声在她身后缓缓靠近，有人来了——
　　忽的，光线消失了——温暖，从挡在她眼前的那只手手心传递过来，在漫天雪地里迅速的包围了她，带着一串水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忘记这一切吧，我来带你重生。”
　　她将全部抛开，甚至是，躺在那儿的，她已经不记得的，曾经被她唤作“父亲”的男子。
　　从此，她有了从未想过的其他身份，那些别人无法攀及的，最高身份。即使她忘了，她原本就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半年后，江陵山庄。
　　“琉璃小姐！琉璃小姐！少爷在这里！”水寒兴奋地朝两个徐徐渐进的少女呼唤，事实上他眼里只有一个人——一旁公子打扮的少年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不以为然的鄙视：怎么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大呼小叫的？
　　“小姐，我们过去吧！暮迟少爷好着急呢！”那个同样被突如起来的声音吓一跳的侍女拉起小姐的手，看见了那个书童便笑了开来。
　　琉璃顿时红了脸，忽得反手拍了侍女一下：“倾邪，你又开始发疯了！我放你的假，跟着你的水寒快走吧！”
　　倾邪咯咯地笑起来，大大方方地跑过去，微微施礼：“暮迟少爷，小姐说了，要您亲自过去呢！还不允许我们打扰，倾邪这就退下了。”说罢眨了眨眼睛，一副义正词严的正经样子，倒叫少年哭笑不得。
　　那个与公子一般大小的书童微笑地看着自家少爷，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正要告退，忽感脖颈一紧，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飞一般退去，一旁还有少女咋呼呼的声音：“不都说了嫌你烦了吗？臭水寒，没事吃那么多干吗？沉得跟……一样……”
　　“我哪沉了！倾邪，你还不放手？我好歹也算是半个‘少爷’啊……没规矩……”
　　“……那我还算半个‘管家’呢！别废话了……快点，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暮迟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
　　“琉璃，你从天空里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希望。”
　　“希望？”
　　“恩！就是那个太阳！”
　　暮迟笑了，眯起眼仔细地看那个太阳。琉璃握住他的手，暖暖的，带着一点儿沁出的香汗，把光从这里一直送到那颗心中。明媚的空气，毫无保留地洒在两张充满幸福的脸庞上。
　　“琉璃。”
　　“恩？”
　　“我要永远和你这样看着太阳！”
　　“傻瓜，那样会变瞎的！”
　　“不，不会的！”

　　白色！

　　女孩站在窗前，象征性地将小手缓缓从眼前移开，如同回忆那个情景一般——为什么，天空一直是白色的？大地也是白色的？那从天上飘下的花瓣，为什么同样失去了颜色？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还有他——白皙而瘦削的脸庞，洁白而光滑的手指，雪白而单薄的长衫，惟有，那双灰色透明的眼睛，犀利而忧伤？
　　可是，他，根本不在乎我呢——只要他一抬眼，望着远方，轨就什么都不是了呀！
　　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努力将手探向窗外，好冷——
　　“轨，你要出去吗？”
　　女孩就怔怔地踮着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里充满了对外界的渴望，和一丝恐慌。小小的猞猁裘顷刻间便拥住了她，她却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个人爱怜地揽她入怀，轻轻地说道：“轨要出去吗……那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女孩乖乖地用臂膀紧紧环住那人被衣领裹住的头颈，用力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清澈透明，不带一丝颜色。长长的睫毛随着风颤了颤，渐渐垂下。不知何时，她又这样贴着那个人的胸膛进入了梦乡。
　　为什么听不见心跳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