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狐截尾

1、第 1 章

　　他们在石头山上挖了一个巨大的坑，活埋了我的牛。
　　我们这一直就有这样的风俗，好几年前有地方闹狂犬病，春和我赶集的时候经过崖洞，洞外的林子里栓了一条大狼狗，皮毛油光水滑，一个中年妇人在那里边抚摸边给它喂食。春赞叹它是一条好狗，于是我们停下和妇人说话，原来妇人就是狗主人，狂犬病闹的沸沸扬扬，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几个县城村镇都在打狗，狗是她家从小养到大的，舍不得它被人打死，就把它藏在山中，每天走几十里地来喂食。我见过一次狂犬病，在路上碰到他，他用玩笑的语气说他被狗咬了，那时候已到处在下乡科普狂犬疫苗了，我们听到急的不行，劝他去打针，他摆摆手混不在意地说是邻居家养的狗打什么针，最后一次碰见他，看到他一点点啃吃掉了他自己的十指，狂乱的黑色的惋惜的印迹。那之后，每当路过崖洞，春和我总是格外注意那条大狼狗，它的美丽和温顺是稀有的。只是后来似乎不再有人给它喂食，春和我暗暗忧心它被禁锢在人迹罕至的方寸之地无法寻找食物，多番犹豫是否解开它的绳索，却发现麻绳已不知在何时断裂，是它自己挣脱了束缚吗？再没有看到它此生的踪迹。
　　春还没有和我结婚的时候，以贩牛谋生，不过春不养牛，仅靠一双大脚走遍西南地界，找有牛的人家谈成生意后把牛牵到牛市；春有许多把珍爱的锋利的牛刀，但他也从不杀牛。春说：“牛是最可怜的，只是喂给他草，只是给它搭个棚子，就要驾着犁勤勤恳恳地耕地，老了还要被卖掉宰杀供人吃肉。”
　　我们结婚后，春早已务农维生。有一年春买了一头小水牛回家，用废旧的木桩、木板、油布在柏树林给牛搭了个60平方的棚，我们每天割草喂它，牵它到山野吃草，指望着它长大后给我们耕地。谁知它长大的那年有牛闹牛瘟，于是也像打狗一样，有人找来挖机在山上挖了个大大的坑，把我们的牛牵到坑边，从坑上推下去。春和我站在坑外，看着它和其它牛都倒在坑里，它乖巧地哞哞地冲我们叫，春和我都哭了，眼泪在心里流了三十年。
　　我想起和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我的前夫得了大肚子病死掉了，我独自一人带着我和他的两个孩子。春家里穷，娶不起媳妇，有一个姓孙的人给我们做媒，在春的家里见面。
　　去到他家，我非常惊讶。春家里是立木房，在那个年代都可以说是一贫如洗。我记忆尤深的是，那天为了欢迎我，春特意用一个陶罐子在灶上炖了几小块鸡肉，我看到他的四妹妹偷偷把鸡肉吃掉了。我假意不知道，怕上桌时鸡肉没有了春尴尬，跟春说要提前走了。回家后婉言谢绝了介绍人，可是孙婶似乎执意促成这门婚事，几乎每天都来我家里劝说，也出于独自抚养两个孩子过于辛苦，我们最终还是结了婚。
　　春年轻的时候称得上英俊，头发浓密，白白净净，个子高大。他的祖母和母亲以养蚕为生，置了一份很大的家业，可春的父亲入赘后再离婚，春的母亲再嫁，很快给春生了四个妹妹一个弟弟，春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也许并没有苛待，但春心里始终为吃不饱饭、不能读书而不平，那种不平的情绪又一遍遍篡改春的记忆，春只是说他的祖母很疼爱他，对于他的母亲、他的继父真实的样子，已无从由春得知。
　　春的亲生父亲因不懂桑蚕领了十个银元和妻子离婚，一直不曾再娶，春和我结婚的时候，他来参加宴席，看着很高兴，春和我婚后，他常常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我们。
　　我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到了春的家。半大孩子吃穷老子，何况是在那个艰难的年代，两个孩子又流着另一家的血脉。玔每次上桌的时候，会被公公瞪一眼，久而久之不敢夹菜，那种怯懦我总是看在眼里。
　　玔的离开是我心中长久的痛苦。
　　那段时间我生病了，怕过病气给玔，也为了春说让我好好养病，春带着玔和他睡，春和玔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玔的脸上莫名多了一条像被刀划过、被虫咬过一样的伤口，那之后，玔开始生病，眼看着气息一天天微弱，春抱着他去卫生院，院长亲自下了诊断，说玔心脏衰竭了，春还想让医院再看看，院长说已经没有气息了还是赶紧带回去安葬。他们怕我伤心，都瞒着我。我问玔好些了吗，他们说玔的病渐好了，要在医院住几天院呢，可是玔很久都不回来，我仿佛预感到什么，哭喊着问玔在哪里，实在瞒不住，才有人告诉我真相。
　　春怕老鼠咬玔，把玔放在山上的窖里，我逼着他们带我去，看到窖口被几块大石板压得严严实实，我把石板搬开，看到我的小玔躺在里面，小小的身体被麻绳一圈圈从脚底捆到胸口，地上有吐出的两根草和撒的一滩尿。
　　我的小玔他还活着！
　　我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把小玔抱在怀里，小玔从小就机灵可爱，邻近的王大妈很疼他，忙倒了一杯热水喂给小玔，我的小玔把水喝完了。
　　可是我的小玔还是永远离开了我。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小玔脸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他们说小玔是被螬迷了心。
　　再过些年，国家发明了很多药片用来排出螬虫，很多大人和孩子再也不用担心这个螬病。
　　可是我的小玔永远离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