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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初见云素是在魏庆,土胚的城墙,四四方方一个小城,紧紧挨着康熙爷苦心经营的榆林大营。乾隆十七年,回部叛乱,他跟随岳钟麒入陕学习军务,他知道岳钟麒是死也不会让他离开他大帐一步的,大军到了青海兵分两路,他索性请了旨,跟着偏将霍布朗到了银川,霍布朗是镶黄旗都统出身,是他旗下的奴才,自然是好说话的多了。
原还担心父亲知道了会写信骂他,战局峰回路转,他便知道自己的决定对极,土图尔布汗的骑兵避开岳钟麒的前锋,飞驰七百余里,直逼银川,截断了大军的后路,他和霍布朗率领四千马步兵和土图尔布汗的大将都汗反复拉锯,好歹为大军留了一条生路。父亲就是要骂,这也是值得的。
能留这一条生路不仅靠他的四千兵马,还有就是这座魏庆城,都汗连围带攻了两个月,依然巍然屹立。福康安带着兵马扫清魏庆城外都汗的围兵,来到魏庆城下,城里的兵士居然饿得连开城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生就的金尊玉贵、天皇贵胄,纵使也列游查探过民情,却也没有见过如此惨状。大街之上稀稀拉拉几个能站立的难民,骷髅一般,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们,不时发出鬼哭一般的呻吟。好容易到了魏庆县衙,两个略撑得住的兵士扶了一个老头出来,骨架子一般的脖子上支着一个硕大的铁盔,身上一身仙鹤补服外罩着刺麒麟的褂子倒极是鲜亮,不用说便是守城的都统多尔济了。他先叩谢了圣恩却还不肯起,又一气磕了四个响头,口里含含糊糊叫着,“奴才多尔济给主子,福晋,少主子请安了。”看他怔然,已是老泪纵横,“奴才是守后库的多尔济啊,奴才跟着张大军门入川,败了事,没脸回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少主子小时候的蝈蝈笼子都是奴才给编的啊。”
福康安左右想不起什么蝈蝈笼子,只是听明白了这个因守城而钦赐一等伯爵的老军务是自己的包衣奴才,当下扶了他起来,“这么说你是我家里出去的,你守魏庆守得好,父亲知道了必定欢喜的,如今是主子跟着你沾光,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呢。”原就没担心过这个新晋的一等伯爵和自己争什么,如今更是不需计量。
霍布朗下令封城,一是城中什么都缺,尤其缺民夫,多尔济那些幸存的屯兵疲弱已极,莫说是挖壕筑垒做不得,就是一般休理城墙也难完成。若是再让难民入城,那丝一样细的供应再难负担,此外就是坨坨河对岸的万余难民,困在交战双方之间,苦苦挣命,传说已是传了瘟,每日里守城兵士都能看见河水中顺流而下的尸体无数,他的大营紧紧依着魏庆而建,绝不能让瘟病进入魏庆。
那日福康安经过魏庆屯兵兵营,只见营帐破败,到处泥污,士兵骷髅一样在营间晃来晃去,恍若人间地狱一般。唯有一处却让人感觉眼前一亮,却是一堆篝火旁一个青色大褂的姑娘在一勺勺与士兵分汤,十八九岁的年纪,一条极长的大辫子垂在脑后,身上的大褂不知染的是泥是血,乌糟糟看不出眼色,身边一个丫头倒是旗下打扮,把把头一丝不乱,唯一入乡随俗踏着泥污的牛皮靴子。他问,“这营中缘何有女人。”
县承张宪极口齿伶俐的一个人,“这可是我们魏庆城里的好姑娘,多军门家的四姑娘,围城以来这城里不论军民伤的病的都是她归置着照料,老百姓管龙庆堂的龙掌柜叫活菩萨,管她就叫女菩萨。”
既然是他的包衣奴才他不禁问,“既然是旗下的,如何不进京侍选?”
张宪倒也什么都知道,“她不是军门夫人生的,母亲是个丫头,原没让她去,去年倒是安排了上京,过黄河的时候翻了船,险些没了命,大病了一场,没缘分侍候皇上了。虽说是偏房生的,军门极爱她的,城里多少人家都说过的,看来军门是舍不得她出门,要招上门女婿呢。”
张宪正唾沫横飞,那边却是一匹快马极矫捷地飞入营中,轻轻巧巧在那姑娘前面停下,马上一人跃下,一身青色的精装精干而彪悍。福康安看他不是兵士打扮问道,“此人是谁?”
旁边已有人笑道,“不就是多军门的上门女婿?”
张宪回头呵斥,“不要胡说!这人叫李步,是黄河漕帮的大瓢把子,魏庆城能守住,此人甘冒风险往来运送粮食物资,功不可没,下官在报贴中都据实禀奏过的。”
福康安已觉在此地逗留太久,提缰离开,犹自听见身后有人议论,“多军门如何会把宝贝丫头嫁给一个罗刹?”
“嘿嘿,说什么舍不得阿玛什么的都是假的,大姑娘动了春心,谁拦得住呢。”
几日之后是萨都节,恰逢他父亲傅恒的生日,多尔济带着一家老小过来请安,六个子女那姑娘最大,穿着清清爽爽的薄荷色旗袍,把把头下一排细细密密的刘海,不抬头看不见面貌,带着弟弟妹妹,娴雅淡定,浑不似这荒蛮之地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