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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春节刚过,上海滩上春寒料峭。晨雾迷迷蒙蒙,路上的行人还穿着冬天的长大衣低头行色匆匆,有轨电车依旧叮叮当当单调而无聊地穿梭而过。只有十来岁的报童举着带有新鲜油墨味道的报纸来回奔跑,整个城市似乎都被他们叫醒。

      “看报,看报,沈氏集团大公子被人劫财,流落街头~”
      “看报,看报!”

      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路边,一个青年下车匆匆买了一份报纸,扭头上车,车子掉头返回。
      “大嫂,大嫂,我大哥......”照石手里攥着那张报纸冲进家门,进门看见照泉已经站在客厅里。“大姐,早。”他明白,家里人肯定已经知道了。

      原来,沈家大爷沈照松带着那个大华饭店的舞女爱丽丝去了北平,那女人本是舞场里的交际花,怎能安安心心与他一起过日子?没多久就认识了戏园子里的一个英俊小生,卷了沈照松所有的财物,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沈照松无奈,去警察局里报了案,他已身无长物,那些警察老爷哪肯替他出力?一气之下,又去戏园子里闹着要人,倒被班主奚落一场。沈家大少爷哪受过这样的委屈,把后台花花绿绿的行头切末扔了一地。这是戏班里最值钱的东西,班主自然要他描赔,他又没钱,被几个武行揍了一顿仍在了大街上。北平天桥大栅栏天天人来人往,一个富家公子流落街头,一时间街谈巷议多了不少花边新闻,小报记着们也闻风而动。一来二去,访得这位公子是上海沈家大少,沪上的同行们也就有了新闻。

      “我大嫂呢?”照泉拍拍他的肩膀“大嫂去爹那里了。”“爹也知道了?”“报纸上白纸黑字的还能不知道?行了,你回学校上课去吧,家里有大嫂和我。”

      照石点点头正要转身出门,就听见大嫂在楼上带着哭腔的声音“爹,爹.....”照石和照泉都立即往楼上跑去。

      沈家老爷的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房间里炭火盆子、中药的味道混在一起,好像空气都要腐败了似的。沈秋山依旧躺在床上,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枯瘦的手抓着小儿子照石的袖口,静娴和照泉在一旁哀哀哭泣。忽然,他紧闭的眼睛睁开了,对照石说,“扶我坐一会儿。”照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孙管家见的多,心知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了,走过来帮着照石扶起老爷子。沈秋山喘了一口气,“家里的事,我都交待给静娴了。以后沈家的事,她说了算。你们俩,有什么事都听你大嫂的。”他看着照泉,“那个陈象藩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你既不听我的,走了这条路,我告诉你,给自己留条后路,别尽靠着他,他靠不住。”接着又攥住了照石的手,“爹!”照石把脸埋在臂弯里哭。老父亲用仅剩的力气捏了捏他的手,“先别哭,你爹我还没死呢。你比你哥哥姐姐都强,那都是你大嫂教的好,可惜我也看不见你光宗耀祖的那一天了。你去,去给你大嫂磕个头,求她将来好好看承你,等你大了,把她当亲娘奉养,生尽孝死尽哀。”照石听了父亲的话,就要给静娴磕头,被静娴使出全身力气拉住,泣不成声“爹呀,您这是做什么呀!”沈秋山,突然气短,头歪向一边,照石扑过去扳着他的身子,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从今往后,沈家子弟若有流连青楼私娶外室者,赶出家门,不许姓沈!”

      没多久,上海滩就传遍了,为着大儿子沈照松的丑闻,沈老爷死不瞑目。即便如此,沈家大少爷也并没有回家

      长子流落在外,沈照石自然成了沈家摔灵执幡的孝子。静娴、照泉带着家里人日日举哀,迎来送往的事情就委托给了姑爷陈象藩,內帷之中香烛茶水的事都交给顾姨娘经管,直闹过头七,烧了纸,祠堂里安了灵牌,总算是歇下一口气。

      静娴歪在榻上,晓真帮她揉着太阳穴。丫鬟文锦在外面轻唤“姨娘在吗?”静娴点了下头,晓真出去“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叫我。亏得大奶奶还没歇下,吵醒了可怎么好?越大越没规矩了。”文锦顾不得委屈,拉着晓真的袖子“好姨娘,这事儿回不得大奶奶。外面来了个女人,领着个小男孩,说是大爷的儿子,哭着要见大奶奶呢。门房上不知道怎么办,也不敢让进来,才来问您呢。”

      晓真愣住了,拧着袖口不知道怎么办好。她歪头想了想,抿着嘴,带上文锦去找孙管家了。

      门房里的女人,穿着青布衣褂,头发简单绾了个髻,虽然打扮的不起眼却有些风韵。小男孩约莫五岁,穿着家常的布衣裳。孙管家看见那孩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晓真向那女人点了点头,就蹲下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孩子眼里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低着头回答“我叫沈莲舟。”晓真这些日子跟浣竹一起读了些书,也知道这名字必是“竹喧归浣女”的下一句“莲动下渔舟”了。浣竹是女孩子,且又不能讲话,很少出门去,外面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冒名的可能性不大。

      “孙管家,还麻烦您带这二位去小客厅吧。我去回大奶奶,再叫丫头给孩子拿些点心来。”孙管家向晓真使了个眼色,在他耳边轻轻说“十有八九没错了,这孩子竟跟大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晓真没见过沈照松,家里虽有相片,却总是看不真切,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那孩子两眼。那妇人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必得拿出信物来,人家才能相信。叫住晓真,递给她一个小孩子戴的金锁“他爹说这是家里的老物件,我没舍得卖,想着这家里的人见了,恐怕能认得。”说着站起身来,领着孩子跟在了孙管家后面。

      那金锁是沈照松的,静娴小时候就见过,如今被她丢在地上。静娴用手绢捂着脸哀哀地恸哭,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敢劝,只能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她从没见过如此悲伤的静娴,即使两年来丈夫都不曾回过家,即使丑闻曾经铺天盖地,这个女人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今天她却不再隐忍克制,任性地抒发内心的委屈、哀怨。

      哭过之后,她接过温热的手巾擦了眼泪又变回那个沉静淡然的当家人。“你去跟那女人说,我不想见她。她想从我这儿拿了钱去养自己的儿子也办不到。如今就一条路可走,她自己离开,把孩子留下。另外,让她最好走的远远的,别让我和孩子再看见她。”晓真心里终究不忍,鼓起勇气说“她一个女人,又没了儿子,怎么生活呢?”静娴冷着脸,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这个我管不着,她愿意嫁人,愿意回堂子里去继续做她的皮肉生意,都随她。”晓真害怕了,“这孩子将来好歹也是咱们家的小少爷,要知道她娘.....”静娴突然甩了晓真一个耳光,厉声说“她娘是宁波顾家的大小姐,还委屈他了不成!”晓真慌忙跪下,不敢再说话。静娴吸了一口气,叹道“起来吧,去把那女人打发了。”

      晓真去了小客厅,吩咐文锦和棉桃两个丫头带着那小孩子去院子里玩,又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孙管家。孙管家这样的精明人,自然明白晓真要做什么,退出小客厅去寻那两个小丫头和孩子了。

      这世上但凡做亲娘的,又如何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那女人跪在晓真的脚边,哀哀地哭求“好姑娘,你把儿子还给我,就当我没来过吧。”晓真此时的脸上也一如刚才的静娴,什么表情都没有“你若真是个有骨气的,就不该带着孩子来这儿。如今既然来了,又岂能就这样走了?我们沈家岂能让骨血流落在外,你若是过不下去,随便嫁给什么人,我们家的小爷难道还到那些人家去看别人嘴脸?”那女人恨声道“要不是沈照松那个杀千刀的,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两年没给一分钱,我又何至于要来向你们张嘴。我一个人倒没什么要紧,可我也不能带着儿子回堂子里去,那是什么地方,哪是男孩子能去的?这两年就靠着给人梳头整点小钱养家,孩子一天一天大了,总得上学读书,我哪来的钱供他?”晓真点头“这是你明白的地方,我才站在这儿跟你说这些要紧的话。你一个当娘的,难道不愿意看着孩子在这儿锦衣玉食,上学读书?”她从怀里套出一个手绢包成的一小包,“这是十个现大洋,还有一些我的首饰,你拿去,要么做点小买卖,要么嫁个男人。总之,别再来了,要是再碰上这里的人,恐怕是出不了这个园子了。你就是碰死在这儿,上海滩也不会有人知道。”

      那女人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突然抱住晓真:“姑娘,我求求你,让我再看孩子一眼。”晓真咬这嘴唇摇了摇头,拖着她直到园子门口,最终说了一句“要是实在过不下去,找人给我带个口信儿吧。就说是宁波老家的人来找顾姨娘的。你自己千万别来,千万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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