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二章 假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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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耳非常聪目特别明的林远舟也注意到了会议室的动静。
他起先只能隐隐听见楼下有一个沉稳的男声在讲些什么……总之单字都听得出来是汉话但合起来就让人一头雾水的云云，其他的人都在凝神听着课，无一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他说完之后好像打开了什么东西。
随后就是一片死寂。
林远舟能感受到那一刻从所有人心里爆发出来的诸多情绪。
震撼，惶惑，迷茫。
还有人鱼最喜爱的，恐惧的味道。
但那种感应很浅，还不足以使此刻的林远舟丧失理智。
所以他只是稍微伸了伸手，又很快缩了回来，盯着自己的手指发了会儿呆。
片刻之后就被楼下突然的躁动惊回了神。那个沉稳的男声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人带有强烈愤怒色彩的声音。
他们好像在争执着什么。林远舟猜测着。
又听了一会儿，勉强能够从零碎的字词之中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大约就是这支小队要前往一个危险的地方，恩……就跟官府下达捉拿一个逃犯的命令，那逃犯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人称某某某，总之十分牛气哄哄。
最后却将这个艰巨的任务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一群乌合之众。
虽说用“乌合之众”来比喻这些……将士？十分欠妥，但以林远舟匮乏的阅历而言，能想出这种比喻都已经是托了先生十几年来悉心教导的福了。
若有冒犯，实在罪过。
林远舟还在担心着他们会不会就此打起来，甚至想到了打起来之后要怎么拉架，连打起来会不会翻船这种无稽的担心都开始萌生。
然而他还没担心一会儿，就被随之而来的疯狂笑声给淹没了。
……
那种笑声，就跟从前村里的庄稼汉们互相分享荤段子之后的笑声一样，心照不宣，又莫名其妙。
但他同时能感觉到，所有人心中杂乱无章的情绪正在笑声之中渐渐平息，那些惶惑迷茫和恐惧，被重新燃气的斗志所代替，这让他不禁松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很好的人。他这么想着。他们的心都很干净。
倘若真的遇上了危险，如今的自己也可以为他们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唯有一只巨大的水母散发出了蓝紫色的荧光，照亮了塔底这一方小天地。
谢苍梧甫一冲破结界就被她摆了一道，虽说凭着本能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最重的一击，但还是不免受了点内伤——他刚刚失去了具有感知之力的独角，没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对方的陷阱，被对方瞬间爆发而来的剧毒触丝洞穿了腹腔。
但与此同时，他也迅速反应过来还给了对方一击，无视了水母带有剧毒倒刺的触丝，闪电般出手，将依附于她的大半拥趸尽数撕下。
幽游毐鬼痛叫一声，急忙收了招式化为人形。
——她化形之后是一个素衣白发，容颜如雪般雅致的女子，丝毫叫人看不出原型竟是一只身藏剧毒的妖物，即便是自称仙人都比妖物来得可信。她却给自己取了个“幽游毐鬼”这般阴气森森的称号，简直将“里表不一”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连血都是透明的颜色，此刻正从手臂狰狞的伤口之中飘散而出，她面色扭曲地忍耐了良久，才逐渐平复撕裂的痛楚，咬牙切齿地道。
“多年不见，奎玄君风采倒是不减当年啊。”
谢苍梧这边的情况同样比她好不了多少，他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将撕扯下来的触丝尽数焚毁，但仍旧被上面密密麻麻生长着的倒刺刮了个鲜血淋漓。水母的剧毒又彻底地抑制住了伤口的自愈，他现在周身的海水都被暗红色的鲜血染上颜色，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就此失血过多而亡。
他听了对方那一句恶意满满的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回了一句：
“幽游仙子大驾光临，怎的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好让在下也做些准备，来得这般仓促，到叫我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招待贵客。”
言语间不急不缓，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一副将来意不善的妖怪与她身后的亿万大军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英俊的面庞上还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情，好似真心觉得他们是来此做客的一般。
实在叫人觉得十分可恨。
幽游冷笑一声，用手往臂上的伤口处一抹，便立即止住了血。她盯着几乎被自己的血水包围了的谢苍梧，嗤笑道：“奎玄君果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啊，都到了这般境地还能镇定至斯，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也像你的嘴一样硬！”
说罢就从身后抽出一支三尺长的鬼旗，那旗面以黑色做底，上面血红色的印文散发着浓烈的不祥之气，让簇拥在她身后的妖魂大军瞬间躁动起来，黑雾沸腾，铺天盖地的嚎叫响彻深海。
“唉。”谢苍梧有些无奈，连缘由都没说清就要开始动手，女人啊可真是不讲道理。
“据我所知，幽游仙子可一向是明哲保身的，与在下之间亦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这回……偏偏要跟着这群乌合之众来搅这一趟浑水？这让在下实在十分困惑，可否请仙子在开战之前，先为在下解解惑呢？”
“哼！”幽游将手中的旗子高高举起，莹白色的发丝在身后张牙舞爪地飘动着，她眼中寒光一闪“你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之间可称不上无冤无仇，当年那面琉璃镜被你诳去之后我可还没找你算过账的！”
“若只是这么件小事，用得着仙子这般大动干戈？”谢苍梧脸上的神情更加困惑了，“难不成在下无意之中曾冒犯过仙子？真是如此的话……”
“住口！”也不知是被哪个字拨了心弦，幽游怒而打断他的话，“你这无耻小人！惯会用这副无辜的模样蒙骗世人！恨不得叫人撕了你的嘴！若非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见深殿下又怎会……”
她突然住了口，像是突然意识到被套了话一样惊怒交加，面上的愤色愈发明显。她手中紧握着的魂幡因为主人的怒意而红光大涨，从旗上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面，他们纷纷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痛嚎，剧烈挣扎着想从里面出来一般，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见深……殿下？”谢苍梧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微微眯起眼，将这两个字在口中来来回回咀嚼了好几遍，眸中的暗光深不可测。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垂下眼，慢慢张口：
“我倒是不知，幽游仙子何时与见深有这般大的交情了，竟是能让亿万年不问世事的你在这时候出了洞府，为他来向我讨债了？”
“更何况，我又是何时伤害过见深？而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幽游似是被他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索性将所有的客气统统放下，厉声道，“你自己做过的事还需要别人来提醒吗？见深是娲皇唯一的后裔！生来就是我洪荒妖族唯一的王！而你不过是在大泽之中一只小妖，竟敢妄想假借见深之名将我等妖族镇压在魂塔之中！”
又做出一副心痛难当的模样，继续道，
“可怜见深殿下年幼无知，是非不分。听信你这小人的谗言才会步入尘世，沦落到被区区凡人所蒙害的地步！你说我当不当恨！”
说罢，她将手中的魂幡用力一挥，黑旗遇水而涨，很快就将整个魂塔之底，连同那亿万妖魂凝成的大军一同罩了进去。
鬼哭之音顿时震地惊天，杀伐之气直冲霄汉，妖族的野望气吞河山，却只能被围困在这片荒芜的大泽之中永无宁日！
所有在那场大战之后残留下来的浓烈怨恨汇集起来，使得整片海域上方的黑云滚滚而来，伴随着磅礴的雷声和密集的电光，俨然是一副世界末日之境。
素衣银发的妖物在这片天地之间宛如一片脆弱的雪，仿佛顷刻间就能被这片鬼域吞噬进去。
她慢慢收敛了怒气，面无表情地抬手，随后向下重重一挥——
“杀！”
为了娲皇后裔么。
可真是个不错的借口。
可你眼中的野心……又是什么？
谢苍梧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邪肆而讽意十足。他如墨般的发丝自发尾而上，逐渐染上了血的颜色，眼瞳则是与乌发交换了颜色一般，透出鬼雾一般深不见底的浓黑。
他的鱼尾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被一双强壮有力的赤足所取代，印刻着金纹的黑色鳞甲从足底蜿蜒而上，一片一片迅速聚集起来，直至完全包裹住他健壮的身躯。
他的化形，亦是丝毫看不出那只笨重庞大的巨鲸的影子，而更像是一个自地狱挟带着熊熊烈焰而来的深渊魔头。
而此刻的他，与刚刚那个和善谦逊，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文尔雅的谢苍梧，除了面貌相近之外，几乎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开了口，话中的冷意宛如实质。
“将一己私欲冠上见深之名，就以为能够实至名归了吗？实在可笑至极！你口中所谓娲皇后裔妖族之主，可有问过见深的意愿何如？口口声声为见深而来，你知道当你提起‘见深’这两个字时，我在你眼中看到的是什么吗？”
幽游冷肃的表情顿时出现一道裂痕，扑面而来的妖魂更是愈发疯态百出。
谢苍梧毫不动摇，他保持着讽笑，轻飘飘地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
“畏惧。”
“迄今为止，我看到的每一个大泽之内的妖物眼中，都是同样的畏惧。”
幽游暗藏的心思就这样在他毫不留情的讥讽之中昭然若揭，她脸上故作冷静的神情瞬间土崩瓦解，将狰狞险恶的本质彻头彻尾地暴露出来：
“哈，你即便是猜对了又如何？反正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见深作为娲皇后裔，妖族之主的名号他是永远也逃避不开的！”
“至于你，若我没有猜错，你至关重要的角，此刻恐怕已经没有好好呆在你的自己身上了吧！比起说这些没用的话，还是想想自己的遗言比较重要！”
谢苍梧眼中寒光大盛，他闷不吭声，从手中慢慢抽出一条乌黑森寒的锁链。
他在被千军万马即将包围之际，说出了最后两句话——
“我本不欲与你计较甚多，毕竟你也算是半个琉璃镜的主人。”
“然而，当从你口中吐出‘见深’二字那一刻起，便足以成为你的殒命之音！”
人总是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错事加上正当的理由，这种美化存在久了，甚至将自己都能骗过去。
妖亦如此。
就像幽游，她以为自己在那场妖族末世之战中，只是一个“想要帮到见深却没能来得及”，而最终被这场平叛所牵连的无辜角色。
所有年轻的妖怪们都相信了她所讲的故事，并为她的遭遇深感不平。毕竟在他们眼中，“幽游毐鬼”这个名字，属于一个强大而仁慈的长者。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开始相信那番话。
然而事实如何呢？
怕只有她自己和当时那时在大战之中死去的亡魂才会知道吧。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二章 假象
